当警徽邂逅讲台——高校开课有所思

杨凡

2013年9月，在雷、周二兄的力促下，我受聘于张家港沙洲职业工学院，开讲公共选修课《中国历史漫谈》，每周二晚上两节，过了杏坛瘾，也圆了老师梦。因为自己刚刚毕业不久，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更能体会到现在学生的听课喜好，为了不出丑丢脸，也特地做了一些针对性的准备，没想到还颇受认可和欢迎。人家说三心二意，我讲课可以说是“四性五意”。四性是知识性、趣味性、启发性和实用性，这是我对自己的基本要求，具体到讲课的内容和特点上，我总结是讲出创意、古意、诗意、诚意、心意这五个意来。

讲出创意。做事要有趣，讲课也要有趣，无趣的话我就不讲了，学生也不高兴来听。之前看过很多报道，说什么院士啊博导啊讲课，下面学生在睡觉。其实不是老师没水平，也不是学生不成器，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师生之间缺乏沟通和理解。老师没有在讲课形式和方法上做功课，学生接受起来就不那么自然。怎么把枯燥的历史讲出新意来，结合现在小孩子爱玩、求新、求变的特点，我想了很多办法，有一些效果确实不错。比如讲楚汉时，我会采用人物对比的方法解读项羽和刘邦，分析他们一个像山一个如海。山高万仞高山仰止，所以四周的山不敢聚过来；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所以越聚越大终成伟业。讲两汉时，我考虑到两汉有诸多共同点，都是12个皇帝，都是禅让而终，都是利用农民军成其大业，都与匈奴发生过战争，等等，我就用镜子对应式来讲。中间一道线分割，一一对应之，刘邦对刘秀、韩信对马援、卫氏一族对窦氏一族、昭君对貂蝉、王莽对曹操，这样就耳目一新了。讲三国时，我就用解读三国杀卡牌武将技能的方式，每个人物用一两个词来概括，告诉大家甄姬为什么叫倾国、赵云何以称龙胆、夏侯惇咋会说是刚烈、吕蒙如何做到克己。这样串下来，学生觉得有用有趣，我说起来也纵横捭阖游刃有余。讲满清时，我知道大家看的最多的古装剧就是清朝的，所以也从这些入手激发兴趣，把清朝的传奇总结为兄弟和女人，兄弟嘛从最早的努尔哈赤舒尔哈齐起兵、四大贝勒掌权，到后来的九子夺嫡；女人嘛从大小玉儿、董鄂妃到香香公主、慈禧老佛爷，大家都耳熟能详，听着就不费劲。有时讲到兴起还会走下来，坐到学生中间开始聊天式讲课，说得不亦乐乎，其他唐引诗、宋对词、元朝讲小曲，那是不消的多说了。

讲出古意。就是讲课内容一定要忠实于史实，不知道和不确定的，不能乱讲。古直在庐山东林寺设帐收徒，杜宣等人前去听课，古直问他带了什么书，杜说只带了一部《辞源》，古直勃然大怒：“怎么我的学生用《辞源》？”杜说：“我不认识的字，不查《辞源》查什么？”古更加怒了，大声地说：“怎么，我的学生查《辞源》？”后来古直缓和下来，才说：“做学问，不能靠二手货，不懂的字，要查《说文》，查《尔雅》，查《水经》。要查这个字的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这样才可靠。《辞源》这一类书，是二手货，不可靠的。我们做学问要有穷根究底的精神才行。”我虽然没有古直先生这样的大学问，但可以学习他求真务实的治学态度，每次上课的内容都要事先翻书对一遍，而且尽量找源头出处，不倒二手，确定无误后才去讲，如果说野史逸闻，那么就会事先说明。我中学时候上历史课，有一次老师说大家记住岳飞、文天祥不是民族英雄，为什么，因为他们反抗的对象是满族和蒙古族的祖先，这是民族内部矛盾。我起来反驳说，我们唯物主义史观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怎么可以用今人的立场去看待古人的行为呢，这就好比30岁的你说自己3岁时候的行为好愚蠢一样啊。在那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入侵中华的金人和蒙古人就是异族啊，不然各族人民一家亲萧峰为什么会给逼死在雁门关外呢。抗日战争时期我们和日寇不共戴天，假设以后我们把伊给兼并了，大和民族也成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那么，左权、张自忠还算是民族英雄么。老师哑口无言，但是还是说，考试就按我说的来，不然没有分，懂么。我嘴上说懂啊，谢谢老师，但心里想特么真扯淡。所以我自己的课堂，就会尽我所能给大家还原一个历史原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谁是王八蛋谁是大英雄要清清楚楚，不会强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里面。

讲出诗意。做事要想吸引到人，就一定要做出美感来。乔布斯的手机卖得好，把艺术引入技术开发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感觉讲历史如果不能把美学、哲学、文学引进来，那么必定枯燥无味。前两天我讲曹操，一个人用了一节课，题目就叫“诗意的英雄”。我从分析曹操是否算是篡汉说起，持刀刺董、组建义军、横扫北方、狩猎江南、纵横天下，讲他在铜雀台上说“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豪迈，讲他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奔放，讲他周公吐脯天下归心的胸怀，讲他“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天悯人，总结出一个时代勇者的天下情怀。我还专门写了一段文字概括曹操戏剧化灿烂又充满缺憾的人生：

曹孟德持七星刀以刺董，佩倚天剑而威众，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东临碣石万马挥鞭，南下赤壁千帆竟渡，十数年间，杀吕布、灭袁术、平张秀、败袁绍而横扫荆襄、汉中，故一世之雄也，然其一朝得势而父亲亡、两下江南而无功返、三纵玄德而终成患、四子争位而骨肉残、五洲裂土而未称帝、六十王祚而司马篡，他是多么地渴望能与刘备、孙权争锋于中原大地，再较一时之短长，可惜天不假年，他的人生虽然壮烈，但充满遗憾。

讲到三曹父子，我从他们的诗文入手，认为文章风格即人的性格，所以曹操大气、曹丕端庄、曹植犀利，从诗文上就能看出个人的命运走向。讲到大秦帝国兴衰时，我特地摘出李斯的《谏逐客书》、贾谊的《过秦论》、苏洵的《六国论》和杜牧的《阿房宫赋》，用里面脍炙人口的句子讲解历史上第一个大帝国的得与失，这样就既是历史课，又成了文学鉴赏课。

讲出诚意。生活中，我很讨厌那些既然干了和尚，又成天抱怨不愿意念经敲钟的人。有时候我们确实做不到干一行爱一行，但是一定要有责任意识，尊重自己的岗位，这是基本道德。从我答应做这个客座讲师的时刻起，我就告诫自己一定要尊重这个身份，尊重我的学生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慢慢推荐给人。我上学那会最讨厌老师拖堂，所以自己从来都是按时准点上下课，从不拖堂，严格跟着铃声走，绝不占用属于孩子们的时间。而且我讲课一个半小时是全程站着的，不停顿不喝水，但允许学生做小动作，保持一个宽松自在的环境。有一次一个学生上我的课，边听边吃一块面包，吃得狼吞虎咽，我不怒反笑，说兄弟你慢点，回头别噎着。有时候上课了学生来的不多，我会自嘲地说我们先开课吧，边讲课边等还在路上的同学。这样的环境和方式，后来很多学生说喜欢上我的课，觉得好玩且没压力。逢年过节的时候，我能收到好些同学的祝福信息，这个学期开课，一个上学期选我课的学生又跑来听，说纯是个人喜欢，前几天我到学校食堂吃饭，几个小伙子从远处奔过来和我打招呼，我一看也是上学期的几个积极分子。我不喜欢讲英主名臣家国天下，所谓“我注六经”，我更爱谈自己对历史的理解和领悟，我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给学生，不会看任何教科书、参考书。我更擅长从人的角度出发，重点分析历史人物的情感、心灵、抉择、性格，讲古人就像说今人，他们不是遥不可及的冰冷人物，而是我们身边的领导、邻居、阿姨和大叔。大家都是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我想用自己的诚意来传播一个见解：正史不一定真实，野史也未必不可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

讲出心意。学习一定要有思考、有感悟，课是公选课，老师是业余的，学生也是业余的，不用做学术上的思考和感悟，但要有做人做事的理解和反馈。毛泽东精通历史，但他的成就不在学术上，他把这些感悟天衣无缝地运用在家国大事和日常小事上，作用之大、造福之广，远超学术领域的成就。课堂上，我非常注意讲自己的感悟，时刻引导我的小朋友们把知识用到自己的生活中来。讲到李斯，我会特地说那个仓鼠和厕鼠的故事，告诉大家一个人身处的平台很重要，凤尾也是凤、鸡头还是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讲到刘备，我总会说到刘备在刘表处赴宴，看到臀生赘肉时坠泪的往事，告诉大家一定要执着于梦想，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讲到李广，我专门提出一个“李广难封”的困局来分析，说李将军之难不是因为没机会不得赏识，而是在于名气大太被对手重视了，就像世界杯赛场上一接球就被四人包夹的梅球王一样，进球的难度大了些。有一次课外，一个学生打电话给我，说一直很喜欢自己的专业，希望能有所成绩，但最近有一个不错公司看中他，要他去实习，但专业不是他喜欢的，他很纠结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他，在民国的时候，中国出了位围棋大国手叫吴清源，他很小的时候就和当时的围棋高手段祺瑞下过棋，后来被送到日本学习，在彼国打遍天下无敌手，终成一代棋圣，后来林海峰和他学棋，他教的第一句话就是“逐双兔而未获一兔”。“专心致志”这个成语也是源于弈秋下棋的典故啊。学生说：谢谢老师，我懂了，不忘初心方能始终。

接了这活以后，原本繁忙的生活又增加了很大一块事务，有时候出警啦、弄材料啦，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就得赶去上课，但在我看来，收获是远远大于付出的。除了自己学生的认可，还有好多别的单位的朋友同好也时常来捧场交流，里面有政府公务员、律师、警察、企业老板，甚至还有学界的专家大腕儿，让我的课堂蓬荜生辉。在建立友谊的同时，也让自己的讲课技巧有了提高。

到大学讲课于我，只是个人兴趣，纯属玩票。不图名不图利，反而要花很多休息时间去看书备课讲课辅导，甚至还可能遭人误解和非议，但我却乐此不疲。每周二的晚上下班后，到校园里漫步湖边林畔，回忆一下自己的学生时代。站到讲课之上，看一双双求知的眼睛紧紧盯着你，手上的粉笔随心所欲肆意挥洒，物我两忘无比惬意。下课后散步一小时走回住所，赶着看一集最新更新的美剧和日漫，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人生。

总有朋友对我说，你真勇敢，在这么浮躁的年代可以静下心来执着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行，至少要等到什么什么的时候，我才能抽出空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意见是不要等，天底下的事，成在一个等字上，也败在一个等字上，想做就赶紧去做吧。100多年前，美国人塞尔福里奇在英国伦敦开百货商店，有一天和朋友吃午饭，忽然听说一个消息：法国人布莱里奥要驾驶飞机从法国的加莱起飞到英国的多佛堡。塞氏饭都顾不上吃，慌忙起身驱车赶往多佛堡，第一时间用诚意打动布莱里奥。第二天，史上第一架跨越英吉利海峡的飞机就在伦敦牛津街的塞尔福里奇百货商店展出，一炮打响知名度，直到今天这家商店依然是伦敦的地标建筑。大概是同时代的中国，严复对孙中山说：兄弟你不要急着闹革命改国体啊，现在还不是时候，应该从教育下一代着手，慢慢地来。孙中山扼严复之腕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君为思想家，鄙人乃执行家也！”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