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无腿青年的公务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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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时的一场车祸，改变了吴洪飞的一生。双腿高位截肢的他，在此后的求学、求职中，尝受了倍于常人的艰辛和苦难。四次事业编考试、五次公务员考试、数不清次数的企业应聘后，26岁的他终于在德州宁津，实现了自己的工作梦想，成为德州市首名残疾人公务员。“整个社会，还没有进步到对待残疾人一视同仁的地步。”在吴洪飞们看来，他们需要的不是怜悯，不是俯视，也不是简单的物质救助，而是那种一视同仁的眼光。　　记者 冀强 发自德州A
　　碎裂的童年
　　吴洪飞坐在办公室桌子后的椅子上，如果不走近细看，很容易把他当成一个双腿健全的正常人。桌子遮挡得很好，有意或是无意。
　　1991年的一天，在家乡枣庄滕州路边和玩伴们嬉闹时，一辆逆向行驶的大货车撞向了躲避不及的吴洪飞。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随着那场车祸，在那个五岁孩子的身上戛然而止。此后，疼痛、哭喊、孤独，成为了吴洪飞童年的基本内容。
　　在均为小学教师的父母的养教下，吴洪飞慢慢学会了用小凳子交替挪动代替行走。很难想象，他用怎样的坚毅走过了小学、初中、高中。
　　2003年，吴洪飞高考得分541分，超当地一本线17分。未及高兴，却又遭打击。据吴洪飞介绍，当父母和自己向各高校咨询招生政策时，得到的答复大都是“不招收残疾人”。因为是双腿高位截肢，甚至有一所以招残疾人而广为人知的医科学院也拒绝了他。“几乎都绝望了。”吴洪飞回忆说。为了圆儿子的大学梦，更为了帮助儿子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吴父买来两张整张的大额邮票，开始不停地给各级政府部门和高校写信，但都石沉大海。
　　一边写信诉求，一边不停的电话咨询。在邮票用掉大半时，青岛大学在电话中给了吴洪飞入学的希望。“只要分数够线，并且能够进行学业，那么你就来吧。”吴洪飞至今记得当时的情景：全家一扫阴霾，父亲则当即拍板，“别问了，（填志愿）就它了。”那年九月，吴洪飞在父亲的陪伴下，第一次出门远行，火车停在青岛，他用手拿板凳“走出”站台，呼吸着与家乡不一样的空气。
　　四年后，他完成本科学业，并考取本校信息工程学院研究生。简单的表述，很难包容吴洪飞倍于常人的艰辛和付出。因为青岛大学坐落在长长的山坡上，所以无论是轮椅还是用手行走，即便是在师友的帮助下，他都要格外吃力。风风雨雨的七年的学业结束时，吴洪飞才半玩笑半认真的说：“我痛恨大学里长长的台阶和陡坡……”
　　2010年夏季，24岁的吴洪飞离校，踏进社会。
　　B
　　梦想照不进现实
　　“曾经我以为自己的前途会一片光明。”斜看着窗外的秋雨，吴洪飞似笑非笑地介绍说。临近毕业时，吴洪飞的不少研究生同学，都已找到了工作，“大部分去了银行，最差的也进了国企吧。”
　　但幸运显然不属于吴洪飞。
　　“当时觉得除了自身的缺陷外，其他方面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应该有人会欣赏我的才能。”在网上投递简历时，很多招聘简历都要求应聘者写出自身的身高，吴洪飞就坦诚地填上了“残疾、双腿截肢”。可是几十封简历投完了，他却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回信。
　　“后来又觉得如果有机会和人沟通，找工作的希望应该更大。”于是，行动不便的他开始转战各种招聘会。现实的冰冷，浇灭了吴洪飞心中的希望火苗——几乎所有的招聘单位一见到他的样子，都委婉拒绝了他，“有的公司甚至连话都不和我说。”打击和拒绝接踵而至，吴洪飞后来也动起了心思。他告诉记者，在后期投递简历时，他开始偷偷修改简历模版，删除掉身高项。但即便是偶尔进了面试环节，他也很快遭遇“见光死”：在应聘某知名汽车公司的计算机程序员职位时，当推开面试室的大门，他看到考官们脸上诧异的表情，“回去等通知”，这是吴洪飞听到考官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这一等，就没有了音讯。
　　吴洪飞告诉记者，国企、银行、私企，只要和计算机有关的岗位，他都报考过。也有企业觉得他的成绩很优秀，约他面谈，可一看到他的身体，却又拒绝了。面对一次次的失败，吴洪飞坦言：“时间长了，我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幼稚。现实和我想象的并不相同。”
　　对企业应聘失望后，吴洪飞加入了事业编考试和公考大军。2010年，吴洪飞参加了山东省事业编考试，取得了笔试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利进入到面试环节。为了尽最大可能取得成功，吴洪飞还专门参加了面试培训班。吴洪飞觉得，自己这次考试肯定没有问题。但是最后的录取名单上，依旧没有他。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报考国家统计局山东省调查总队的公务员职位，“笔试成绩在一百多人中排名第一，和第三名分差有15分之多。”对着镜子练过多次面试后，母亲推着轮椅上的吴洪飞来到了面试考场。
　　为了证明自己有自理能力，他坚持用板凳挪动着走入考场。“三位考官，每个人都表情诧异，但很快就变得面无表情。”虽然感觉发挥尚可，但从面试官的脸上，他预感自己希望不大。最终的结果，也没让吴洪飞的预感失望，在加上面试成绩后，吴洪飞的总成绩降到第三。“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是最惨的一次。”
　　那时，为争取自己的公正权益，已陆续有残疾人举牌走上街头抗议。吴洪飞却选择了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想想，有些后悔。”
　　C
　　小城大梦
　　按照吴洪飞此前的计划，他最希望能在济南、青岛、滕州三地工作。“青岛朋友多，济南亲戚多，滕州则是老家。”但屡屡失败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重新选择。2012年，他报考了德州宁津县残联的公务员职位。
　　考试当天，人生地不熟的吴洪飞和陪考的母亲，差点错过了考试。搭乘一辆私家车赶到考场时，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但等他用小板凳一点点走到五楼的教室时，已经开考15分钟了，最后交卷的时候，还有七八道题目没有做。
　　本以为会再次失败时，吴洪飞却在面试名单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顺利通过面试后，吴洪飞的工作梦想，一下子在宁津这个只有四十万人的小城里实现。9月22日，吴洪飞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这一天，他在宁津残联正式入职，成为德州市首位残疾人公务员。
　　高兴的不仅是他，还有多年来一直陪伴鼓励的父母。吴洪飞说，那一刻，心里感慨着长舒了一口气。
　　曾经在26岁吴洪飞的想象中，公务员生活不一定要有十几层高的办公楼和电梯，但起码会人均一台电脑、一个办公桌。但入职后，吴洪飞却有些失望：五人的办公室内，只有两台电脑，五把椅子还有两把快要坏掉。“报考之前，我就从网上查询过宁津的经济发展水平，有一定心理准备。”在前往宁津县残联报到时，坑坑洼洼的路面，仍让他心里有些发凉。“怎么说呢，和想象的工作环境有落差，但可以接受。”
　　确定下工作后，吴洪飞和另外两名同批次被录用的公务员，合租了一套每月800元三室一厅的房子，“房子还不错，离我上班的单位也近。”因暂未发放工资，为了节俭，即便是中午，三人也相约回到出租屋，生火做饭。为了方便上下班，吴洪飞还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代步，“六七分钟就能到单位。”八小时之外，他习惯在网上看电影、听歌来打发时间。
　　吴洪飞告诉记者，自己目前正在着手熟悉当地和残联工作有关的相关政策，希望尽快“上手”。“现在的领导和同事也对我非常友好，为了方便工作，领导还专门让我在一楼办公。”吴洪飞笑着说。
　　对于在这个小城的未来，吴洪飞有着不小的梦想，“我从五岁就失去了双腿，现在靠两个小板凳当腿行走，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工作也不会受到影响。更重要的是，作为在残联工作的残疾人，我比正常人更能理解和体会残疾人的苦痛，希望能更多的帮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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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俯视”
　　在德州宁津这个小城的偏僻角落，吴洪飞的公务员之梦正在实现。多年来的失败和坚持，让吴洪飞在不幸和幸运之间游走。
　　身体上的残疾，让吴洪飞觉得，“从进化论角度来看，注定要吃亏。”但现实中的遭遇，仍差点让他绝望。此前四次事业编考试，四次公务员考试，还有无数次企业应聘，没有一次成功。吴洪飞说，那段时间他变得非常消沉，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食之无味，行尸走肉一样”。“我很幸运，能够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但其实大多数残疾人在就业时遇到的困难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吴洪飞说，“社会对于残疾人仍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很多企业都觉得我们不适合他们的工作，但是相对于正常人来说，我们的抗压能力、生活能力更强。”“整个社会，还没有进步到对待残疾人一视同仁的地步。”在吴洪飞们看来，他们需要的不是怜悯，不是俯视，也不是简单的物质救助，而是那种一视同仁的眼光。
　　没有感受到这种一视同仁目光的还有更多。由反歧视公益人士发起成立的民间组织“消除残疾歧视工作组”，近年来就多次呼吁，希望落实国家保护残疾人权益的法律和政策、消除残疾人所面临的社会歧视。
　　23岁的残疾人黄锐，目前在该机构内任职，几天前也注意到了吴洪飞被录用的消息。在他看来，像吴洪飞这般“幸运”的人，一个省一年也出不了一个。“他有研究生学历，最终却只能在一个县级残联就职，残疾人的就业窘状可见一斑。”
　　据黄锐介绍，按照《残疾人就业条例》，用人单位安排残疾人就业的比例不得低于本单位在职职工总数的1.5%，但现实中这一比例却低得可怜，几乎没有行政机关达到这个比例。在他看来，如果行政机关带头履行按1.5%的比例招录残疾人，将会对非政府部门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也有助于残疾人更多地参与到公共事务的管理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促进社会公平。
　　反歧视公益人士、香港中文大学客座研究员陆军曾表示：“招用残疾人的比例高低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对残疾人的态度。尽管《残疾人就业条例》规定了用人单位招用残疾人达不到法定比例的，可以以缴纳残疾人就业保障金的方式来替代，但行政部门理应达到法定的招用残疾人最低比例，以此体现出对残疾人的平等对待，引导全社会消除对残疾人的歧视，让残疾人群体感受到社会的温暖。”
　　黄锐告诉记者，自己去年在参加某地法院的公务员考试时，笔试第三名的他最终被垫底的面试成绩拒之门外。临走时，有领导出门笑着安慰他说，你不适合法院工作。黄锐愤懑地回了一句：“还没试过呢，怎么就知道我不适合？！”
　　如他预想的一样，大家只是笑笑，没有人为他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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