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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写警察小说《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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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5 10: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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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引 这篇小说是写警察的,记录了特定的人在特定时间和环境之下做出选择的过程。一如小说的标题“自救”,故事讲述的也就是一个救赎的主题,它不一定深刻,但是我可以保证真实,而且它是苍白的。   客观地看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它就好像是一片罪恶汇成的海洋,而道德、法理则是一条细细长长又时隐时现的海岸线。我们都在这条海岸线之外无忧无虑的徜徉,而警察这个群体,却是守护在岸边的警卫队,它在保护我们远离这边汪洋大海的同时,自己随时也要抵挡惊涛骇浪的威胁。   是潜入海中万劫不复,还是守在岸边立地成佛,这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选择。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师兄

 我叫林秋平,今年28岁,毕业于省城C大学新闻传播系。毕业后,家人努力了一下,成绩一般的我顺利进入省委党报工作。一开始当然是一名记者,后来也不知道因是什么原因,突然受到领导器重,改行接触报社的行政管理工作。   我其实本名叫林秋,虽然不是十分普通的名字,但是世界如此之小,我们报社竟然还有一个林秋。是个老同志,属于那种不是摄影记者,却一年到头喜欢穿着件印有CCTV标志的摄影背心跑来跑去的人。此人是副刊部的元老,名字常年出现在“生活常识”、“夫妻之道”一类的栏目里。说白了,他就是那些专门今天告诉你吃豆腐可以致癌,明天又说青菜豆腐汤可以治疗早泄的人。我等新闻系科班生,最不屑这种骗稿费的豆腐块文章。于是,前年我到派出所改了名字,加了个“平”字,取得是“心平气和”的意思,趁早和“林秋”划清界限,免得日后被同学取笑。   名字心平气和,然而我的仕途却并不平静。今年年初,我突然又受宠幸,被任命为我们省一个地级市——启州的记者站副站长。虽然谈不上“京官下放”,但是启州站站长对我的到来却 “高度警戒”。这个启州当地人在站长的位置干了近10年了,已经狡猾得像一条漆黑的鳗鱼。之所以警戒,可能是怕我被上面派来监视他。这真的是无从谈起,我走的时候,领导没有给我交代任何监视的任务或者说是有过任何暗示。不过,世界上就是有人这样奇怪,平平安安的日子不喜欢过,非要找个无妄之灾让自己生活在诚惶诚恐里。他喜欢这样我有什么办法,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然而这是个良好的愿望,实际操作起来有难度。你想做好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没门,我不给你安排工作,把你给养起来、架起来、供起来,看你怎么办!一来可以试探你,看你到底想干什么;二来就算你是有目的而来,不让你接触工作,看你怎么监视?   看着我无所事事,我想,那个肥肥胖胖,喜欢用一件紫红色梦特娇包住自己又大又圆啤酒肚的站长一定很是得意。其实,他不知道,我也在得意,乐得清闲!我绝对不是工作狂,也没有什么权力欲望。上班坐在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里,泡杯茶,读读大学时代图书馆里没有读完的名著,累了就上上网,听听音乐,下下棋,下班回到站里专门给我准备的一个40平方单身宿舍,看看DVD,看看NBA,最后懒懒的睡上一觉,唉,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嘛!   不过工作虽然舒服,但生活上终究还是会感到寂寞。我在启州无亲无故,每天除了办公室就是宿舍,时间长了,难免不产生厌倦。人就是这样,天天睡的被窝平时不觉得舒服,只有哪次喝醉了酒,抱着路边的电线杆一阵稀里哗啦的呕吐,感觉整个胃子都呼之欲出的时候,就会想到,妈呀,现在要是让我回到床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被子睡上一觉,那该多好啊!是的,来到启州快一个月的我,已经和温暖的被褥之间产生了间隙,现在必须寻找一个弥补裂缝的机会。   我的寂寞还有一个原因,半年多以前,那时候我还在省城,刚刚和一个被我当成女友三年之久的女人分道扬镳。她以前总是说,她慧眼识英雄,认为我这样一个C大新闻系毕业生注定前途无量,所以委身相伴,希望我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仙及发妻。让她能不用工作也衣食无忧,周末度假有别墅住,出门BMW代步,白天流连shoppingmall,黄昏走进舒适堡,练完类似于蚯蚓翻跟头的瑜伽以后,洗个澡,喷上点“毒药”,再走进各种稀奇古怪的酒店挑战澳洲的节肢动物或者法国的有壳的软体动物。   然而,我令她失望了。我进了看似日益没落的党报系统,而不是她希望的“时尚、前卫”的“新新”出版物。说实话,我很讨厌那些动辄将“评论”说成“解构”,“报道”说成“观察”,“美术”说成“视觉”的论调,这种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只能骗骗那些带着硕大一个虚荣心的伪“小资、中产”。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标题占了一个版面——“解读周星驰”,通篇看下来,五分之四的内容是照片,剩下就是一篇不到两千字的所谓独家专访和周星驰作品年表。这叫“解读”,还真他妈毒!   可是那个被我当成女友三年之久的女人就吃这一套,每个礼拜都当作圣经一样捧读这些东西。读完开始教导我,谈时尚一定要说伦敦,巴黎、米兰都是郊区;谈漫画一定要说几米、麦根,日本漫画就跟我们小时候看得小人书没有区别;最绝的是,一次她跟我说,家里的IBM得换了,我说为什么啊,我这是联想收购IBM之前买的,再说联想的质量也不错啊?她说不是,你得换AMD,现在谁还用intel啊!我说你还知道AMD啊,她拿来一本杂志,上面写着本刊编辑部全部使用AMD!   她对我的不长进十分恼火,时常说,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在党报工作,现在谁还看那种报纸啊!你看人家某某某的男朋友,《新石城画报》的编辑,是名人,上个礼拜卫视访谈节目的嘉宾,下个星期还要去台湾采访马友友呢!我说,干吗要跑去台湾采访呢?人家在台湾办画展啊!我真的怀疑是不是世界变得太快,马友友也开始画画了。我们分手的时候,刚刚传来陈逸飞去世的消息,说实话我的心里有点悲痛,王小波、陈逸飞、黄仁宇这些都是我们大学时代闪亮的名字。可是那个被我当成女友三年之久的女人又在我面前炫耀某某某的《新石城画报》男友:人家下个月去新加坡采访陈逸飞呢!我开始不想理她,最后不耐烦的问了一句:又要大老远的干吗?新加坡是人家环球巡演音乐会的第一站嘛!当时我怒不可遏,本着对艺术,对亡灵高度负责的精神,狠狠的训斥了一下眼前这个没有腰身却整天裹着低腰牛仔裤以为自己是林志玲的女人,然后将她扫地出门,并且指着天空说,新加坡,在天上!   有了这一节,我的启州生活也可以算作是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没有了那个被我当成女友三年之久的女人,我的生理和心理上都感到愉悦。虽然偶感寂寞,但我也确定和她无关。在启州,偶尔也会去酒吧泡泡,由于我等不是轻浮之人,所以不会有多大收获。无聊之中,有一天我从启州市公安局门口经过时,突然想起了启州有我认识的人——大学的师兄张朝胜。   张朝胜学历史,比我高一届。我们最初是在一次摄影协会组织的采风活动中认识的。在我们上大学的那个年代,数码相机还停留在科研阶段。当我们都拿着学校老师指导购买的海鸥DF到处乱拍的时候。举着黑色美能达α5的张朝胜引起我的注意。记得我当时咽着吐沫凑上去问道:“同学你这个机器好猛啊!”他说:“哈哈,还可以,不过不是我的,我室友的”。聊了会我才知道,这个人叫张朝胜,相机是他室友——一个珠宝商的公子的,他借用而已,不过借用有条件,他必须要替那个珠宝商的公子拍一张照片参加学校里的比赛。后来比赛结果公布了,珠宝商胖胖的公子走上学校大礼堂的主席台,接过副校长颁发的二等奖奖状,而我和张朝胜的名字则出现在英语系女主持人报出的三等奖名单里。Money这个概念,在当时就幻化成照片上的光与影折射到我的心灵里了。其实我获奖的那幅作品,也是借用黑色的美能达拍的。   后来我在篮球场上和张朝胜有过零星接触。不过由于历史系的学生每个学期都要忙碌地在C大各个校区间迁徙,所以我和他见面机会也不是很多,但是属于那种可以对别人说“我在历史系(新闻系)有个哥们”的朋友关系。   最近一次接触是在他毕业前,在学校门口偶遇。谈及毕业打算,他说正尊崇父母之命打算回老家启州报考警察。我当时景仰万分,一来“师兄”这个头衔本来就有令人敬仰的光环笼罩,因此师兄的决定不可必免的会受到晚辈的追捧,二来“警察”这个词,在互联网还不甚发达的时代,还属于受人景仰的概念。   此后再无音讯,也不知道他考上没有。翻看电话簿,上面记着的还是大学时代张朝胜留给我的传呼机号码。看着那一串标志着上个世纪生活节奏的数字,我不禁感慨万分,觉得时光飞逝,岁月蹉跎,甚至莫名其妙地油然而生一种世态炎凉的荒唐感觉。   我向114查了启州市公安局的号码,“2——2——0”号话务小姐落落冰霜的告诉我一个启州市局总机的号码。打过去,总机小姐的语调和她的同行一样冷漠。当我问起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一个叫“张朝胜”的人时,小姐冷漠的说:“找人啊,我给你转政治部吧!”   当时我对公安机关的机构、建制还没有多少认识,只感觉政治部十分严肃,心想,找个人就转到政治部,太郑重其事了吧。一个浑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是政治部组织人事处的一个副处长,一听我问张朝胜,立刻问我是谁。我担心说是大学同学,对方会觉得我无聊,于是我说我是省委党报启州记者站的林秋平。谁知对方一听这话,就说,你等等,我给你转到宣传处。宣传处,干嘛要转宣传处啊!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电话里已经响起了一阵“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的音乐,过了一会,一个外地口音的人接了电话,我又重复了一遍,对方考虑了一下,很严肃的回答:“张朝胜由于一些私人的原因,现在已经辞职。”我感到意外,于是追问能不能给我联系方法什么的,对方说他们也不清楚,便挂断了电话。听见电话那头啪嗒一声,我突然觉得身体仿佛被电了一下。   这时候,窗外忽然乌云密布,几分钟后,唰唰地下起雨来。七月的天气,真是谁也说不准,几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当时,我就站在窗口,呆呆地看着楼下惊惶的人们像老鼠一样在雨水中四处逃窜。   快下班的时候,站长突然来我办公室:“你刚才打电话到公安局问了张朝胜的事情?”   他怎么会知道?我实话实说:“不错,张朝胜是我大学时的师兄,毕业以后就没有见过,所以想联络以下。”   站长小心翼翼的转了一下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珠:“哦,是这么回事。”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打了电话?”   “这个嘛……”站长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嘿嘿,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张朝胜在启州本来是个名人,他是开发区分局一个刑警中队的中队长,也是启州市公安局的‘刑侦专家’。这专家是种称号,启州就两个,实际上是公安局树的典型,类似于劳模、优秀人民警察什么的。去年这个时候,张朝胜突然辞职离开了公安。当然,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曾经去采访过,不过后来市里面下来协调,要求我们不要报道。”   “为什么?”   “不清楚,不过,刚才接你电话的那个宣传处的副处长曾经拍胸脯向我保证,张朝胜的辞职离开,绝对是出于其个人原因,并非如外界流传的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值得报道的东西。”   “哦,他打电话给你了?”   “对,他和我们业务上有往来,你看我们站里通讯录上有他的名字,他是政法口信息的联络人。”   我看着墙上的通讯录,站长站起来用手指着:“就是他,汪越。”   站长走后,我立刻又打了汪越的手机。可能由于和站长通过电话的缘故,还没等我自我介绍完毕,他就连连打招呼,说刚才不清楚情况。我说打听张朝胜完全是因为他是我师兄,想找他叙叙旧。听了这个,汪越的口气更加客气,最后甚至说,他可以帮我找张朝胜以前单位的人打听他的联络方式。我连声道谢,但是还想问有关张朝胜辞职的具体原因,不过被他婉转地拒绝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照站长的提示到楼下启州日报社(我们记者站就设在启州日报社内)的资料室查阅了过去几年的启州日报法制周刊。这个周刊是启州日报和市公安局联办的,上面有关于张朝胜工作的详细报道。我花了很长时间阅读了近三十篇文章,警察张朝胜的轮廓在我脑海中逐渐形成了。   最初的一篇报道是五年前的,当时张朝胜是开发区分局解放路派出所的民警。报道的题目是《连抓50名小偷的“神探”》。文章很长,详细介绍了张朝胜怎样深挖线索,连续捣毁3个盗窃团伙,连抓50个小偷的经过。文章开头写道:市局领导对此专门作出了批示,要求重奖有功人员。   接下来陆陆续续十几篇通讯,都是关于张朝胜连破杀人、强奸、飞车抢夺等近20起大案的新闻。我注意到,这时候张朝胜的称谓已经变成了开发区分局刑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他提升了?   两年前国庆节,周刊头条发表了一篇文章:《市公安局授予张朝胜、魏长鸣同志刑侦专家称号》,文章分两段,第一段专门介绍了张朝胜。说他参加工作以来,在总结他人成功经验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苦练刑侦业务技能,连续破获大小案件1004起,抓获犯罪嫌疑人504人,特别是破获杀人、强奸等重大恶性案件29起,严厉打击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为此,市局党委研究决定,授予张朝胜同志“刑侦专家”称号。文章说,“刑侦专家”的称号,既是对张朝胜、魏长鸣同志个人工作的肯定,也是对启州市全体公安民警的嘉奖,希望以张、魏二人为突出代表的启州公安民警再接再厉,为启州的社会政治、治安稳定做出更大的贡献。   接下来的文章都是介绍一些具体案件的侦破纪实。我发现,成为刑侦专家以后,每有大要案件发生,张朝胜都要出来通报案情,介绍侦破情况。作为新闻从业人员,我立刻感觉到,这并非偶然,明显是人为操作的结果——张朝胜被塑造成启州公安的发言人,甚至可以说是代言人。   许多报道都配有张朝胜的照片,有标准照,工作照。但是这和我记忆中的张朝胜完全不同。我真的感觉十分惊诧,人的外貌、气质都是可能发生变化的,而且,一般来说,发生怎么样的变化都是令人可以接受的。比如我这几年陆陆续续见过很多小学、高中甚至是大学同学,他们的变化都十分惊人,有的甚至已经认不出来,但是只要一说,这是某某某,我就会立即感到,噢,原来是某某某啊,变化蛮大的,但骨子里还是那个样子啊。但是,张朝胜变化太让人觉得震撼,就是说,我看了照片还基本能认出他是张朝胜,不过,总让人感觉,即使看得出这个人是张朝胜,也不敢相信他就是张朝胜,真想不通人怎么能变成这样子!   大学时代的张朝胜,又高又壮,皮肤黝黑,健健康康的,留着一头长发,带一副黑框眼镜,在当时,那是很时尚的形象。从警以后的张朝胜,好像消瘦了一半,皮肤发白,脸上过早地出现了很多皱纹,以前飞扬的眼角竟然耷拉了下来,仿佛历经了太多磨难。特别是那篇关于“刑侦专家”的报道上配发的正面标准照,令人印象颇深——一头四六开的短发,苍白得好像漂过的皮肤,深深的眼窝,眼睛炯炯有神却又显得十分疲倦,脸上的皱纹并不对称,右边脸明显多过左边脸,从眼角开始,向山泉一样流淌到嘴边。嘴微张,但看不到牙齿,似乎是在极力掩饰呼吸的动作。最令人震撼的是他的下巴,本来我的印象中他基本上应该是国字脸,而照片上的下巴已经尖得好像我手里的派克笔的笔尖。   这些照片的观感,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一组组强烈的对比:如果说大学时代的张朝胜是乐观的,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忧郁的;如果说大学时代的张朝胜是健康的,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孓弱的;如果说当时的张朝胜睿智的,那么现在的他就显得有点点阴险和狡猾;如果说张朝胜当时的性格是外向开朗的,那么现在的他则好像要把什么都埋在自己的肚子里,那张微张的嘴不仅仅是在竭力的呼吸,更像是竭力的守住所有的秘密!   我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像一个高中生一样机械地转动手里的笔,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办。职业使我保持着严重的好奇心,特别是我参加工作不久就改行做行政工作,没有多少新闻采访的所谓“社会经验”,对于这种被“勒令禁止报道”的事情就更加好奇了,何况这关系到我的一个同学,师兄。不过,我仍然严肃而清醒地告诉自己,对于这件事,下一步是了解情况也好,调查也好,并且,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即使是不像如汪越所说,超出了纯私人原因的范畴,也一定要限制在私人的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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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赌局

真正意义上的调查始于两个礼拜之后,由于业务上的关系,我和市公安局政治部的人有了一番接触。虽然站长不给我安排实质性的工作,但是每次喝酒吃饭他都会叫上我。我在启州人生地不熟,下班以后除了宿舍便无处可去,所以也没有推辞的借口。都说工作是培养感情的,而喝酒则能增进感情。这句话有它的道理。我和作为业务单位的启州市公安局政治部的人吃了几次饭,就凭空地增进了不少感情。汪越一干人等已经十分熟悉。于是我开始寻找突破口,汪越瘦得像干咸菜,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一看就知道老奸巨滑。前面说过他说要帮我打听张朝胜的联络发式,接触下来才知道他说这话就跟说“有空到我家来玩”一样虚无缥缈,表面热情洋溢,实际上却遥遥无期。这种人我不喜欢接触的,自然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地问他什么。这时候一个合适的人选进入我的视线。政治部宣传处有个小女孩叫杜晓月,刚工作没有几年,实在,单纯,而且人长得又异常清爽,和她说话简直是一种享受。于是她成为了我的目标。更为重要的是,我听说她今年年初刚刚从张朝胜原来所在单位——开发区分局刑警大队调入启州市局政治部。那天下午,杜晓月来站里送稿子,我叫住了她。   她在我办公室里坐下,我给她泡了杯茶,她恭敬的起身接过去。然后东拉西扯开始了,我比她大3岁,都算是年轻人,共同的话题挺多。我感觉到她渐渐放松了,于是试探地问道:“其实我有个同学也在启州公安上。”   “哦,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C大,我那个同学是学历史的。”   杜晓月的眉角似乎动了一下:“哦,他在哪个部门,是谁啊?”   我假意叹了口气:“多少年没有联系了,他叫张朝胜。”   杜晓月脸上还是出现了意外的表情:“啊,果真是他。”   “你熟悉他?”   “他是我以前的中队长。”   这句话倒使我感到意外,但是又觉得突然看见了曙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近乎无意中找到的杜晓月,竟然是张朝胜事件(姑且称做是事件)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事实上,这篇小说中大量材料都来源于杜晓月。   歪打正着,旗开得胜。   既然是一篇小说,而不是纪实、对话实录之类的东西,那么,我的叙述就不会那么直白,下面大家看到的,大部分是建立在杜晓月的口述材料的基础上,加上了我的大量想象,当然,事后,这篇小说曾经给大部分当事人审阅,他们都没有修改意见。   杜晓月最初接触到这件事是在去年的6月10日,那我们从6月10日开始说起:   和很多故事的开头一样,那天早上6点多钟,启州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刑警二中队民警杜晓月在睡梦中被电话叫醒。电话是分局值班室打来的,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说是二中队的中队长张朝胜进了医院,分局领导指示二中队去一个人到医院照顾一下。杜晓月问张朝胜怎么会进医院,现在要不要紧。值班室的结巴哽咽了半天只说不清楚情况。杜晓月赶紧起床穿衣,路上给中队的指导员打了电话。中队指导员黄臻正带了中队其他两个民警在山西太原办案。黄臻让杜晓月赶紧先过去,有什么情况及时通话,他们那边的事一结束,立刻赶回来。   赶到医院已是7点多钟,分局的局长钱东、分局办公室主任黄炎都站在病房里。   张朝胜躺在床上,满面倦容,头上包着纱布,嘴里呢喃着:“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要想起什么呢?   昨天晚上,11点多钟,张朝胜被分局值班室电话通知到局里会议室集中。张朝胜赶到时,蓝烟笼罩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基本都是分局治安大队的,门口还有几个刑警大队、经文保大队的人。局长钱东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满面愁容的拨弄着手机。张朝胜知道他这种表情不代表他有什么烦心的事——钱东就是这样喜欢一天到晚紧锁着眉头的人,仿佛眉宇之间牵挂着的是他的财富和仕途,一旦松开眉头,一切就要付之东流。   治安大队教导员余富贤看见张朝胜来了,便走过来客气地说:“老张啊,今天要麻烦你们了。”   余富贤比张朝胜大十来岁,是个高高瘦瘦,语气洪亮却又慈眉善目的人。他曾经是张朝胜的领导——张朝胜在解放路派出所的当治安警的时候,余富贤是所里的指导员。张朝胜谦虚地说:“余政委,别拿我开玩笑了。今晚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余富贤哼哼哈哈地给周围的人散了一圈香烟,说:“大队跟了个案子,今晚打算一下子给他们都端了。”   “赌博?”   “不错。”余富贤耸耸肩,说,“估计桌面上能缴个百十万。本来没打算今晚动手,考虑到其中有个人最近要出国。”   “人都码好了?”   “恩。”余富贤说出启州三个“名人”——“韩平,开发发财小区楼盘的那个房产商,他原来是市房产公司的,几年前公司改制,他下海单干,这几年发展的不错。朱云云,丽人美容老板娘,连锁店十几家呢,富婆!还有一个是李小海,开天狼星休闲中心的,也是连锁店。”   张朝胜抓抓头,说:“他们怎么赌?”   “打麻将。”余富贤笑笑说:“想不到吧?”   “打麻将能有百十万上下?”   “怎么不能啊?有钱人怪得很,喜欢玩牌九的,要的就是那种速战速决的感觉。而像这种打麻将的,追求的是‘斗智斗勇’!我们去年搞了个案件,也很大,最后赌资清算下来200多万,你知道怎么赌?打80分,50万一局!”   “唉,真是什么人都有。”张朝胜摇摇头“那还有一个人是谁?”   “暂时还不知道。”   “你们人手不够?”   “恩,他们打牌的地方是家农村饭店,人比较多。刚才我们请示了钱局,他就说从你们刑大、还有经文保调点人过来。”   张朝胜指指钱东:“他也去?”   “嗯,他值班今天,跟他汇报要人,他就说也要去现场看看。”   “嘁!”张朝胜轻声哼了一声。   这时候钱东合上电话,治安大队的大队长魏远方开始布置任务,跟着,包括钱东在内的二十名警察分乘五辆民用号牌的汽车,静悄悄的出发了。   赌局设在开发区工业园最东面的得意楼饭庄二楼。一切很顺利,治安大队的人迅速控制了楼下一帮闲人,张朝胜和另外两个民警直冲二楼最里面一个小包厢。张朝胜跑得最快,他一脚踹开门......   张朝胜的回忆到此打住了,下面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事后,据跟在他后面的两个民警反映,当时张朝胜一脚踹开门冲进去,由于力量过猛,门又反弹关上,把他们二人挡在了包厢外面。当他们二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再次上前踢开门时(这距离张朝胜闯进去大概有五秒钟的时间),发现张朝胜已经躺下了,一张椅子翻倒在地上。牌桌上坐着韩平、朱云云和李小海,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下的张朝胜。三人各自身边有一个敞开的皮箱,里面满满当当的放着一叠叠钞票。二人不见“第四个人”,而窗户正开着,便想到那人可能跳窗逃跑,于是大声呼叫:“人从窗口跑了,跳楼了,跳楼了!”   同在现场的钱东、魏远方的回忆是这样的:当时钱东正在饭店门口观战(他当然不会上去),听见呼叫后,立刻指挥楼下的民警赶到“第四个人”跳楼的窗户下面,却发现本来守在那儿以防万一的一个民警也已经被打倒在地。   被打倒的民警回忆说,当时窗外很黑,朝上看逆光,根本不清楚跳下来的是什么人。那人落地后,好像一下子起不来,他立刻上前抓捕,并准备呼叫支援,却没留神那人突然窜起来,一把卡住他的脖子,猛地推着他的头往墙上一撞,他便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此时楼上的张朝胜已被人抬下来,送去了医院。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纪委

杜晓月说出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移步到了一家茶楼。因为我察觉到杜晓月眼神中流露出感伤的情绪,办公室的环境似乎并不适宜她回忆往事。当然这样做是冒风险的,我打断了她的回忆,势必可能造成她就此封口不谈,因为既然他们处长不愿谈及此事,估计也会作为一项保密纪律而有所交待。但是我有两个优势在手,首先我打听此事的身份不是记者,不是启州记者站的副站长,而是张朝胜的校友、师弟——纯粹是出于私人的原因。另外就是,我发现,杜晓月做为当事人,似乎有说出此事的欲望。在我再三保证了我是出于私人目的之后,杜晓月说:“好吧,我们就换个地方谈谈吧。”   于是,在那个红霞烧满天的夏日黄昏,我和这个叫做杜晓月的白衣女子一同走进一家叫做“proscreen”的咖啡馆,继续在她那漫漫回忆中探索:   其实这起赌博案件本该就此打住了。跑掉了一个赌鬼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另外三人已经人赃并获,从他们嘴里套取线索,再进行抓捕没有多大难度,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事情。两个警察负伤倒是令人惋惜,但是,谁叫他们吃的是警察这碗饭的呢?不过,这件事后来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赌博案件,或者是袭警案件的范畴。   关于逃走那人,朱云云、李小海的三人口供一致:他们不认识那人,打过几次牌,都是韩平约的,去了就打,打完就走,私下里没有联系,连顿饭都没有吃过。   韩平,戴着金丝眼镜,理着平头的商人,他端坐在治安大队会议室里,不紧不慢的说:“不错,那个人正是我介绍给朱云云和李小海他们的。可我以前也不认识他,去年在澳门‘蒙娜丽莎’认识的。‘蒙娜丽莎’你们知道吧?不知道?就是一个赌场!当时我正在玩百家乐,那家伙走过来说,韩总,我认识你,我也是启州人。”   韩平讲,赌场里根本没有“他乡遇故知”这么一说,所以当时他根本没在意。后来在酒店的咖啡厅,那人又出现了,并且主动介绍说他叫莫旭友,平时也喜欢玩两把,问韩平在家玩不玩。于是韩平留了一张名片给他,说自己比较喜欢打麻将。回启州后,大约是半年前,莫旭友约了韩平几次,韩平都叫了牌友朱云云和李小海。莫旭友很“豪爽”,前前后后输了将近二百多万。那天韩平要出国,莫旭友又打电话约他,韩平想他之前输了那么多,也不好拒绝,只好约旧班子再玩一次。“这个人,除了名字,我一无所知,也不需要知道。”韩平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喏,这就是他的号码,要找他,你们查去吧。反正我和他平时没有任何联系。”   莫旭友,哼,莫须有!与此同时,另一件麻烦的事出现了——市局纪委突然介入。   张朝胜在抓赌现场被人击昏后,立即被送去市人民医院。急诊的医师做了简单的包扎,说没多大问题,但要留院观察。七点多钟,张朝胜苏醒过来,张嘴便问他这是在哪儿?送他来的钱东还没有走,于是大概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张朝胜摸着头上的纱布,点了根烟,说:“我就记得我跑上了二楼,后面发生什么事一点都想不起来!”   “什么叫想不起来?”钱东背着手问。   张朝胜斜着眼看看他,道:“脑子里一片漆黑,什么概念都没有!”   “难道是失忆?”   这时,赶来照顾张朝胜的杜晓月到了病房。   现在杜晓月回忆道:“我一进门就觉得里面气氛比较尴尬!黄炎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夹着他自己和钱局长的皮包,气都不敢喘。钱东背着手站在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窗外。阳光打在他脸上,白得可怕。张队呢,斜靠在床上,一个劲的抽烟。我估计当时钱东不太相信张队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钱东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局里。”   出了病房,钱东和黄炎走进医院西区三楼的一间办公室,一个胖胖的医生一边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自己的抽屉,一边以惯常的冷酷口气说:“没什么的,轻微脑震荡,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钱东撇着嘴哼了一声。   医生瞟了一眼钱东肩膀上的警衔,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   机智灵敏的黄炎抢着道:“这是我们开发区分局的钱局长。”   “哦”,医生颤巍巍的震了一下,用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又翻了翻桌子上的资料,“唉,轻微脑震荡,可能这几天患者会有呕吐等症状,不过不要紧,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你们干公安的可真是危险啊。”   钱东冷笑了一声,慢悠悠的从包里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根给医生,然后说:“对病人的脑子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胖医生想了想说:“病人可能会短暂失忆。”   钱东皱着眉头看着医生,黄炎立刻会意,问道:“怎么讲?”   胖医生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衣领:“嗯,嗯,就是说可能会短暂的失去一部分记忆,或者说失去短暂的一部分记忆——有可能是这几天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有可能是最近几个小时的事情想不起来,但是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能会渐渐恢复。”   “那么就是说有可能恢复不了?”   “不能这么说,这取决于病人是否主观地想回忆起那部分记不起来的内容。如果确实失忆了,病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加上外界的一些刺激,逐渐记起来。当然也有可能,记忆自己恢复。不过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倒不建议病人主动去想,因为毕竟脑部刚刚受过震荡。”   钱东眯着眼睛吸了口烟,喃喃的说:“噢。”   回到办公室,已经8点多了,钱东先打了个电话给治安大队长魏远方,询问案件的查处情况。魏远方声音有点飘缈,好像才睡醒:“嗯,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汇报呢。没想到在坐桌上睡着了。”   “哦。”钱东说了句,“辛苦了”。   魏远方说:“很顺利,一切按程序,三个人做完笔录,都已经回了。”   “笔录有没问题?”   “没问题,三个人都承认了,态度也还可以,就是关于逃走的那个人,有关情况他们都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魏远方详细汇报了关于“莫旭友”的情况。   “莫须有,莫须有,莫须有”钱东嘴里念叨着,“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得尽快查。”   “已经安排人去查了,韩平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   “好,有什么情况及时告我。”钱东放心地挂了电话,开始处理桌上的一大堆文件。大约10点多钟的时候,他停下来,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盯着桌上的文竹发呆。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振动开着,文竹叶子跟着颤抖起来。   钱东皱皱眉——他有不好的预感。   手机上显示着市局纪委书记杨清的号码。钱东想,他怎么会现在找我呢?按下通话键,杨清沙哑的声音传来:“小钱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杨清的办公室在市局四楼,钱东拎着公文包艰难地走在楼梯上,爬楼对他那养尊处优的身材来说已经是一种负担,而他此刻的心情更是沉重。杨清在电话里不肯说是什么事,钱东也不敢多问,只得胆战心惊而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杨清端坐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地摇着折扇,这个即将退休的纪委书记显得异常的平和。钱东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烟。杨清笑笑说:“戒啦,戒啦,现在身体明显不行了。”   钱东笑笑说:“您才多大啊!”   杨清说:“唉,都快退休的人了。”   杨清给钱东泡了杯茶,钱东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谁都知道纪委的茶不是茶那么简单。一杯茶上了桌,就证明真的有事要和你谈——让你先压压惊,想想有没有什么事要主动交待的。   杨清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问:“昨天你们抓了场赌吧?”   “嗯,数目还不小,有近一百万,信息应该已经报到市局了。”   杨清抖开折扇,朝着钱东的扇面上写着“清泉石上流”,字很一般,甚至可以说丑,但是配上简洁的扇面,还能入眼。杨清说:“按道理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件事情的,但是听说你昨晚也到现场的,姑且就算向你了解情况吧。”   钱东“嗯”了一声。   “昨天跑掉的那个人谁?”   “现在还在查。”   “在查还是在找?”   钱东小眼睛转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杨清笑了笑:“你们现在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就是不知道啊,所以现在还是在查,查到了再找。说是叫‘莫旭友’,估计是假名。”   “你们没有人看见他吗?”杨清好像是在故意问。   “有个人可能看见了,不过受了伤,现在还在医院,当时派人去追,没追着。”   “受伤的是叫张朝胜吧——那个刑侦专家?”   “就是他,他在现场被人打昏了。”钱东面无表情地说。被问了这么多话,他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笑容可掬的纪委书记到底想知道什么,或者说,这件事是怎么和纪委扯上关系的?从刚才他说的来看,似乎主要和那个逃走的人有关,难道说,钱东咽了一下口水,难道说是认为我们故意放走那个人?   气氛尴尬,杨清久久不语,钱东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个劲地喝茶。   最后,杨清站起来说:“好吧,暂时就这样,案件的进展情况,你及时报告我。”   钱东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踮着肚子问:“书记,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杨清笑笑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吧。”   钱东知道这个快要退休的人缺乏魄力,而且平时和自己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像他这种年轻干部还没有来得及和这些老同志处关系——所以再问也不会有任何名堂,只得离开了。   杨清把他送到楼梯口,淡淡的说了一句:“后面的事情还需要你配合呢。”   市局的规矩是办公楼前的空地上不允许停车,车一律歇在门口的公用停车场。所以,这个时候,我们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刚刚从楼里出来的钱东,顶着烈日,顺着办公楼前长方形空地的对角线,向大门走去。钱东又矮又胖,当时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短袖,蓝色的长裤,拎着一个巨大的褐色皮包,走起路来,步伐很快,重心前倾,好像一辆披着白色迷彩正在急行军的重型坦克。看着钱东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又会让人觉得,这不象是一个公安局长,倒像是忙着讨生活的福建人。其实公安局长就是这种样子,我们平时想象中的高大威猛、沉着稳重的形象,并不能代表全国大大小小、各层各级的10万多个公安局长的全部。事实上,很多人就是钱东这种平凡的样子,甚至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讨厌,但是,当你的眼神和他碰撞的时候,你就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那种从普通相貌里产生威严一样会使人手心冒汗。   上了车,钱东反复思考着杨清的话。钱东一直对纪委没有什么好印象,纪委办事总是神神秘秘,说话问半句留半句,只要得到他们想要的讯息,不管什么时候,说到哪儿就停到哪儿。今天也是这样,钱东来的时候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去还是一肚子疑惑,还多了一头的汗和一脸茫然。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司机问他是不是回局里,钱东看了看表,11点,于是决定先去医院。钱东想:既然刚才杨清提到了张朝胜,估计也少不了找他问话,所以自己还是在这之前先把张朝胜那边的情况再详细掌握一下比较好。车子开到医院门口时,钱东还是有点犹豫:如果说纪委真的是在调查我们,那我现在能不能算是妨碍调查?不会的,我找我的部下了解工作情况,天经地义!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同年

调查这件事,并不是听听杜晓月回忆这么简单。后来我还走访了很多当事人,甚至在最后,我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了张朝胜,他详细地谈了整件事情。包括内心世界的一些细节——他的过去,他的回忆,还有很多关于他对事件中其他人的看法,正因为如此,许多在杜晓月以及其他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不能理解的事,后来都变成顺理成章和瓜熟蒂落。   张朝胜着重详细叙述了他和钱东的关系。   他说,他和钱东是“同年”——这个词是指过去科举考试同榜考中的人——而他们是八年前同一批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机关。   “唉,钱东这个人,怎么说呢?”张朝胜回忆钱东的时候带着一脸的疑惑,“说句老实话,我倒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咱们启州曾经的十大杰出青年,曾经的优秀基层公安干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从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的。你知道,这所学校跟别的大学不同,虽然现在已经不包分配了,但是上这个学校的人前途基本都明确了——就是当警察。学校里管理也是军事化的,班级的概念已经被演化成中队的形式。辅导员是中队长,班长是副中队长。入了党的学生还可以当指导员。所以,我觉得,仅仅是我觉得,那个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对‘官’的概念的认识,要比我们这些地方大学出来的人强得多。钱东就是这样的,他那种‘官’意识超强,仿佛自己天生就是‘官’,在我的印象里,他就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人——对领导是仰视,对同事是俯视,并不是说他有多飞扬跋扈,就算是飞扬跋扈,那也是他当上派出所指导员以后的事。他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拿官场上的规矩往上套。据说他最早做了派出所指导员以后,从小看他长大的邻居叫他小东都不理,非得人家叫他一声“钱指导员”,他才会跟说一句:‘嗯,今天天气还不错。’   我自己呢,学历史的,其实我们找工作不困难的,进个出版社什么的,或者到哪个中学教书,都不成问题。可我毕业那年,我爸妈就逼我报考公安机关国家公务员。他们认为公务员,尤其是一名警察,绝对是一个一劳永逸的铁饭碗。我无所谓的,不过是工作而已,考着玩吧,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算,后来我考得还不错,全市第二的成绩考上了。   应届大学毕业生报考警察,通过公务员考试、体能测试、面试等一系列程序后,必须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不等的初任培训。我就是那个时候和钱东认识的,当时在启州城东郊的警察培训学校里,我和他同一间宿舍。现在看来,缘分啊!   我这个人有点吊儿郎当,培训班共分四个中队,我公务员考试成绩在考警察的人里是第一,所以一开始培训队就选我作三中队中队长。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当个什么中队长,麻烦,要负责集合,要负责检查熄灯,就连五公里拉练,也得跑在最前面。嘿嘿,钱东失落了,他从一进门就开始处心积虑的讨好教官,谁知道没用。我就对钱东说:‘不如你来做中队长吧!’钱东没领情,他那小心眼里绝对想不到我是真心“禅让”,后来我拉着他跑去找大队长,他这才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又是敬烟又是倒茶。不过这种卑微的态度没几天就起了变化,因为他要树立中队长的威信。我呢,一笑了之,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打篮球和看书,别的我什么兴趣都没有。   我和张朝胜之间到底有没有友谊,这是我后来仔细考虑过的问题,我想是有的,有人说我对钱东不太尊敬,确实是这样,你说我对他知根知底的,要我对他毕恭毕敬,蛮困难的,我想我内心是把他当朋友的,即便我们之间后来有些‘不愉快’,要不然不会这样,怎么样?怎么讲呢,应该说是放肆;而他呢,估计也一样,换作别人对他像我这样,估计早经被他整了。培训期间,我们没什么冲突,也许是因为他多少对我的“禅让”感恩戴德,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大家起点都差不多,他除了中队长的头衔之外没有多少作威作福的资本,可是正式工作以后,他的性格就开始显露出来了。   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可以说是钱东人生的转折点。那是培训期间最后一次放假,钱东坐19路公交车回家,在车上抓了个小偷,而且还负了伤。这下子可不得了,一个新警竟有如此大的作为!所以钱东很快被作为典型树了起来。这样,他正式工作时候起点就比别人要高,培训后在派出所实习期一结束,立刻被提拔为政治指导员。是的,他的仕途是很顺利,二十九岁就干上了分局一把手。我觉得并不能把这些简单的归咎于运气,他还是有很多成绩的,开发区分局在城区五个分局里面辖区最大,治安最差,但是钱东上任以后,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说杀人、抢劫之类的大案件在大气候下还是上升,但是小偷小摸,流氓滋事的情况少了许多。这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他绝对是工作狂。实习的时候,这种秉性就显露无遗。据说半年里,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他老爸住院,一次是他妹妹结婚。其他时间,他全都待在所里。其实派出所的工作虽然忙乱,但是也没有忙到需要占用一个实习生全部时间的地步。不过,在钱东来说,就是真的忙到这种地步,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喜欢工作,或者说是喜欢工作的感觉。   除了这种狂热的工作精神之外,对他仕途最有帮助的要数酒量。实际上他也喝不了多少,白酒八两左右,啤酒六、七瓶。但是他有一点很特别,就是一上酒桌就兴奋,异常兴奋,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问自己的酒量,只要有人要和他喝,多少他都能倒下去,他的喉咙跟水管一样。所以,别的人,就算酒量比他大,只要一开始和他连干三大杯,就再也没几个敢继续和他喝下去。不过这一点,也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喝酒,天生对酒精有着一种强烈的反感和仇恨。论酒量,我和钱东差不多,但是,如果没有需要,我绝对不会沾一滴酒。所谓需要,实际上也就是工作上的需要。任何一个国家都有酒文化,有的是和性联系在一起,有的是和游戏联系在一起,有的是和艺术联系在一起,中国则不同,所谓的酒文化是建立在人与人关系的基础上的,直接一点,大多数情况下是和工作联系在一起的。这是钱东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咳,命运一直把钱东和我联系在一起,从培训到实习,再到分配,以及日后的工作,我一直摆脱不掉他。一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平等的,每逢喝酒的场合,钱东对我也就是一般的劝劝酒,不喝也就不喝了。而当他成为派出所指导员,而我是所里治安警的时候,钱东对我的劝酒就开始变成命令式的,如果是接待工作,有外人在场,我一般也不多说话,要我喝便喝了,可是后来钱东变得过分,劝的酒越来越多,我已经渐渐不能忍受了。   五年前的一次聚会上,我已经喝了3瓶啤酒,有点恍惚地坐在一边。这时有人跑来向钱东敬酒,钱东非要我‘赞助’,我勉强的倒了半杯啤酒举起来,钱东说不行,走到我身边,拿过我的杯子,一口将啤酒喝掉,然后操起五粮液的瓶子倒了满满一杯。我接过杯子赶紧放在桌上,捂着杯口说:‘钱指,我是真的不能喝了。’钱东说不行,拿起杯子就往我嘴里塞,我一下子毛了:‘你干吗?’钱东使劲塞着杯子,恶狠狠地说:‘工作就必须喝酒,喝酒也是工作。’这时我爆发了,一把夺过杯子,砸在墙上,然后抓住钱东的脑袋往桌上压,另一只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就像钱东脸上砸去。等其他人意识到我玩真格的时候,想要拉我已经为时太晚,啤酒瓶在钱东头上开花了。众人按住我,我脚底下一扫,然后挣脱开来,抄起另外一个酒瓶对着刚刚站起来的钱东又是一下,嘴里还叫着:‘我叫你喝酒,喝啊,喝啊。’别人又来拉我,但是谁也拽不住,我又拿追上去,把钱东堵在角落里,一阵拳打脚踢。他根本打不过我的,你见过他吧,虽然胖,但是个头那么小。”   真没想到他和钱东之间还有这样的事情,张朝胜说这些的时候显得有点激动,好像他对别人逼酒依旧保持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厌恶,我心里暗怵:本来还打算晚上和他和几杯,看来没希望了。   张朝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现在倒是已经看开了,酒也喝了,呵呵,还喝得不少呢。”   张朝胜顿了顿又开始了回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钱东脸上一共缝了七针,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但是却没有埋下仇恨的种子,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怕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人怕狠的,鬼怕恶的’,被我打了以后,钱东既没有向组织上告状,也没有把这起事件上升到治安案件的高度,他曾经自己给这件事定了个性——朋友之间小小的不愉快。当天在场的人也没有到处乱说,四处传播的流言也只有一个版本——那就是我和钱东在酒桌上闹了矛盾——事实上,除非亲眼所见,要说我把钱东狠狠地打了一顿,估计也没有什么人相信。再者,事发第二天,钱东正好到省厅参加派出所长培训去了,派出所、分局没有多少人看到他头上裹着纱布的狼狈样子。而一个月后,他培训结束回来,我竞聘分局刑警二中队中队长成功,离开了解放路派出所。那一段时间,我们没有直接照面的机会。当天在场的一个人后来问我,你是不是喝多了当时?我笑笑搪塞过去,其实我心里却道:“我不喝酒也会打他的。”确实,当时,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表面上随和、与世无争,但实际上,我觉得自己个性很强,并且愿意为了保持这种个性而不顾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同年

调查这件事,并不是听听杜晓月回忆这么简单。后来我还走访了很多当事人,甚至在最后,我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了张朝胜,他详细地谈了整件事情。包括内心世界的一些细节——他的过去,他的回忆,还有很多关于他对事件中其他人的看法,正因为如此,许多在杜晓月以及其他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不能理解的事,后来都变成顺理成章和瓜熟蒂落。   张朝胜着重详细叙述了他和钱东的关系。   他说,他和钱东是“同年”——这个词是指过去科举考试同榜考中的人——而他们是八年前同一批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机关。   “唉,钱东这个人,怎么说呢?”张朝胜回忆钱东的时候带着一脸的疑惑,“说句老实话,我倒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咱们启州曾经的十大杰出青年,曾经的优秀基层公安干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从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的。你知道,这所学校跟别的大学不同,虽然现在已经不包分配了,但是上这个学校的人前途基本都明确了——就是当警察。学校里管理也是军事化的,班级的概念已经被演化成中队的形式。辅导员是中队长,班长是副中队长。入了党的学生还可以当指导员。所以,我觉得,仅仅是我觉得,那个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对‘官’的概念的认识,要比我们这些地方大学出来的人强得多。钱东就是这样的,他那种‘官’意识超强,仿佛自己天生就是‘官’,在我的印象里,他就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人——对领导是仰视,对同事是俯视,并不是说他有多飞扬跋扈,就算是飞扬跋扈,那也是他当上派出所指导员以后的事。他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拿官场上的规矩往上套。据说他最早做了派出所指导员以后,从小看他长大的邻居叫他小东都不理,非得人家叫他一声“钱指导员”,他才会跟说一句:‘嗯,今天天气还不错。’   我自己呢,学历史的,其实我们找工作不困难的,进个出版社什么的,或者到哪个中学教书,都不成问题。可我毕业那年,我爸妈就逼我报考公安机关国家公务员。他们认为公务员,尤其是一名警察,绝对是一个一劳永逸的铁饭碗。我无所谓的,不过是工作而已,考着玩吧,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算,后来我考得还不错,全市第二的成绩考上了。   应届大学毕业生报考警察,通过公务员考试、体能测试、面试等一系列程序后,必须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不等的初任培训。我就是那个时候和钱东认识的,当时在启州城东郊的警察培训学校里,我和他同一间宿舍。现在看来,缘分啊!   我这个人有点吊儿郎当,培训班共分四个中队,我公务员考试成绩在考警察的人里是第一,所以一开始培训队就选我作三中队中队长。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当个什么中队长,麻烦,要负责集合,要负责检查熄灯,就连五公里拉练,也得跑在最前面。嘿嘿,钱东失落了,他从一进门就开始处心积虑的讨好教官,谁知道没用。我就对钱东说:‘不如你来做中队长吧!’钱东没领情,他那小心眼里绝对想不到我是真心“禅让”,后来我拉着他跑去找大队长,他这才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又是敬烟又是倒茶。不过这种卑微的态度没几天就起了变化,因为他要树立中队长的威信。我呢,一笑了之,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打篮球和看书,别的我什么兴趣都没有。   我和张朝胜之间到底有没有友谊,这是我后来仔细考虑过的问题,我想是有的,有人说我对钱东不太尊敬,确实是这样,你说我对他知根知底的,要我对他毕恭毕敬,蛮困难的,我想我内心是把他当朋友的,即便我们之间后来有些‘不愉快’,要不然不会这样,怎么样?怎么讲呢,应该说是放肆;而他呢,估计也一样,换作别人对他像我这样,估计早经被他整了。培训期间,我们没什么冲突,也许是因为他多少对我的“禅让”感恩戴德,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大家起点都差不多,他除了中队长的头衔之外没有多少作威作福的资本,可是正式工作以后,他的性格就开始显露出来了。   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可以说是钱东人生的转折点。那是培训期间最后一次放假,钱东坐19路公交车回家,在车上抓了个小偷,而且还负了伤。这下子可不得了,一个新警竟有如此大的作为!所以钱东很快被作为典型树了起来。这样,他正式工作时候起点就比别人要高,培训后在派出所实习期一结束,立刻被提拔为政治指导员。是的,他的仕途是很顺利,二十九岁就干上了分局一把手。我觉得并不能把这些简单的归咎于运气,他还是有很多成绩的,开发区分局在城区五个分局里面辖区最大,治安最差,但是钱东上任以后,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说杀人、抢劫之类的大案件在大气候下还是上升,但是小偷小摸,流氓滋事的情况少了许多。这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他绝对是工作狂。实习的时候,这种秉性就显露无遗。据说半年里,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他老爸住院,一次是他妹妹结婚。其他时间,他全都待在所里。其实派出所的工作虽然忙乱,但是也没有忙到需要占用一个实习生全部时间的地步。不过,在钱东来说,就是真的忙到这种地步,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喜欢工作,或者说是喜欢工作的感觉。   除了这种狂热的工作精神之外,对他仕途最有帮助的要数酒量。实际上他也喝不了多少,白酒八两左右,啤酒六、七瓶。但是他有一点很特别,就是一上酒桌就兴奋,异常兴奋,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问自己的酒量,只要有人要和他喝,多少他都能倒下去,他的喉咙跟水管一样。所以,别的人,就算酒量比他大,只要一开始和他连干三大杯,就再也没几个敢继续和他喝下去。不过这一点,也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喝酒,天生对酒精有着一种强烈的反感和仇恨。论酒量,我和钱东差不多,但是,如果没有需要,我绝对不会沾一滴酒。所谓需要,实际上也就是工作上的需要。任何一个国家都有酒文化,有的是和性联系在一起,有的是和游戏联系在一起,有的是和艺术联系在一起,中国则不同,所谓的酒文化是建立在人与人关系的基础上的,直接一点,大多数情况下是和工作联系在一起的。这是钱东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咳,命运一直把钱东和我联系在一起,从培训到实习,再到分配,以及日后的工作,我一直摆脱不掉他。一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平等的,每逢喝酒的场合,钱东对我也就是一般的劝劝酒,不喝也就不喝了。而当他成为派出所指导员,而我是所里治安警的时候,钱东对我的劝酒就开始变成命令式的,如果是接待工作,有外人在场,我一般也不多说话,要我喝便喝了,可是后来钱东变得过分,劝的酒越来越多,我已经渐渐不能忍受了。   五年前的一次聚会上,我已经喝了3瓶啤酒,有点恍惚地坐在一边。这时有人跑来向钱东敬酒,钱东非要我‘赞助’,我勉强的倒了半杯啤酒举起来,钱东说不行,走到我身边,拿过我的杯子,一口将啤酒喝掉,然后操起五粮液的瓶子倒了满满一杯。我接过杯子赶紧放在桌上,捂着杯口说:‘钱指,我是真的不能喝了。’钱东说不行,拿起杯子就往我嘴里塞,我一下子毛了:‘你干吗?’钱东使劲塞着杯子,恶狠狠地说:‘工作就必须喝酒,喝酒也是工作。’这时我爆发了,一把夺过杯子,砸在墙上,然后抓住钱东的脑袋往桌上压,另一只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就像钱东脸上砸去。等其他人意识到我玩真格的时候,想要拉我已经为时太晚,啤酒瓶在钱东头上开花了。众人按住我,我脚底下一扫,然后挣脱开来,抄起另外一个酒瓶对着刚刚站起来的钱东又是一下,嘴里还叫着:‘我叫你喝酒,喝啊,喝啊。’别人又来拉我,但是谁也拽不住,我又拿追上去,把钱东堵在角落里,一阵拳打脚踢。他根本打不过我的,你见过他吧,虽然胖,但是个头那么小。”   真没想到他和钱东之间还有这样的事情,张朝胜说这些的时候显得有点激动,好像他对别人逼酒依旧保持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厌恶,我心里暗怵:本来还打算晚上和他和几杯,看来没希望了。   张朝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现在倒是已经看开了,酒也喝了,呵呵,还喝得不少呢。”   张朝胜顿了顿又开始了回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钱东脸上一共缝了七针,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但是却没有埋下仇恨的种子,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怕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人怕狠的,鬼怕恶的’,被我打了以后,钱东既没有向组织上告状,也没有把这起事件上升到治安案件的高度,他曾经自己给这件事定了个性——朋友之间小小的不愉快。当天在场的人也没有到处乱说,四处传播的流言也只有一个版本——那就是我和钱东在酒桌上闹了矛盾——事实上,除非亲眼所见,要说我把钱东狠狠地打了一顿,估计也没有什么人相信。再者,事发第二天,钱东正好到省厅参加派出所长培训去了,派出所、分局没有多少人看到他头上裹着纱布的狼狈样子。而一个月后,他培训结束回来,我竞聘分局刑警二中队中队长成功,离开了解放路派出所。那一段时间,我们没有直接照面的机会。当天在场的一个人后来问我,你是不是喝多了当时?我笑笑搪塞过去,其实我心里却道:“我不喝酒也会打他的。”确实,当时,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表面上随和、与世无争,但实际上,我觉得自己个性很强,并且愿意为了保持这种个性而不顾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4: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失忆

我们再回到张朝胜住院的时候吧。   钱东走了以后,张朝胜醒了一会又沉沉睡去,大约10点钟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伸到枕头下面乱摸一气,然后轻声嘟哝:“我的手机呢?”   一旁坐在椅子上看杂志的杜晓月惊道:“张队长!”   “嗯?”张队长看看杜晓月,再摸摸自己被纱布裹起来的脑袋:“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不记得了?刚才早上钱局长给你说过一遍了。”   “你再说说看呢。”   杜晓月给他讲了大概经过。张朝胜苦笑着说:“我昨天夜里就醒了,以为是在家里了,就又继续睡。我被什么人打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真的失忆?”   杜晓月说:“刚才查房的医生这么说的,他说可能会的。”   “哦,我的手机呢?”   “在这儿。”杜晓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手机。   张朝胜看了看手机上的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然后又查了一下行事历:“啊,今天上午还有会呢,我得去办公室。”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你暂时可以不去办公室。”   张朝胜一看是杨清,赶紧道:“杨书记。”   杨清笑眯眯的走过来:“不必起来,你待在床上就可以了。”   杨清看了看杜晓月:“你是?”   杜晓月说:“我是分局刑警队的,来照顾张队长的。”   杨清笑笑说:“哦,小张这是才醒过来吧?”   不等杜晓月和张朝胜说话,杨清接着道:“你去给小张买点早饭来。”   “这都到中午了。”张朝胜疑惑地说。   “去吧,去吧。”杨清的口气很软却不容迟疑,杜晓月带着满脸的茫然夹着自己的小包出去了。   这时又有个人走进来,杨清用扇子指着他介绍道:“这是我们纪委办公室的连主任。”   张朝胜看这两位不速之客,心里怦怦直跳,他怎么也想不到纪委的人会找上自己。   杨清背着手踱着方步:“小张啊,今天我和连主任来,主要是代表市局党委来看看你,市局孙局长知道你受伤了,也非常关心,特地委托我向你问候。”   张朝胜连声道:“谢谢领导关心。”   杨清转过身来,已经变得一脸严肃:“还有,就是,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纪委办公室主任连鹏已经在小茶几上摊开了材料纸,张朝胜知道这是要给他做笔录。   杨清踱到病房门口,轻轻的关上门:“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受伤?”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   杨清有点意外:“那你知道是谁打伤你的?”   张朝胜摇摇头。   杨清问:“摇头是什么意思,还是不知道?”   “嗯。”张朝胜无辜的点点头。   杨清叹了口气:“那你知道什么,关于昨天晚上你被打的情况?”   张朝胜咬着嘴唇努力的想了想:“什么都不知道!”   杨清开始有点愤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张朝胜辩解道:“书记,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医生说我可能有点失忆!”   杨清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最后气愤地摔了门出去。走廊上,杨清恼火的扇着扇子,本来这种案件是不需要市局的纪委书记亲自来的,但是,他就快退休了,反而开始珍惜每一个工作机会。而且,今天早上碰到市局的孙局长,他亲自过问了张朝胜的情况,显得十分的关心,所以杨清决定自己来找张朝胜谈话,没想到却这么丢人地碰了一鼻子灰。   跟在身后的连鹏问:“书记,我们要不要去找医生问一问?”   杨清停住脚步,思索了一下:“嗯,你去看看,我先到车里等你。”   杨清走下楼,自己的司机正站在住院部的门厅里和别人聊天,定睛一看,正是市局孙局长的司机小莫。再往外一看,孙局长那辆武警号牌的黑色本田果然停在外面。杨清想了想,从大楼的侧门跑了出去,直奔医生办公楼。   杨清正考虑着怎么找张朝胜的医生,却看见孙局长、市局办公室的主任刘天和一个白大褂正从楼上下来,连鹏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看见杨清,孙局长主动打招呼道:“老杨啊,你也来啦。”   刘天跟着后面介绍道:“张医生,这是我们市局纪委的杨书记。”   医生低着头友好地上前握手,恭敬地把孙渊一行送出办公楼。孙渊不紧不慢的走着,然后又侧过身子对着杨清说:“书记,你见过张朝胜没有?”   杨清看看跟在后面的连鹏,想想又不能说没有,只好说:“他好像失忆?”   孙渊停住脚步,低头看着脚尖,喃喃的说:“这件事不那么简单啊,今天早上政法委赵书记打电话给我——他们已经告状告到他那儿去了。所以我打算先来看看小张,准备回头和你通一下情况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杨清打开扇子,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孙渊双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内容还是你早上和我说的一样,如此的急切,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切都被站在住院部五楼窗口的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不知道孙渊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从他忧虑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态的严重性,至少问题有些棘手。这个人就是钱东,他的车拐进医院的时候,突然发现孙局长的车子就在前面。钱东考虑了一下,让司机把车停在医院门外,自己悄悄走进医院。孙渊在住院部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走向医生的办公楼。钱东看了的心里就更没底了。他始终没敢迎上去,走上病房那层楼,刚好看到迎面走来的杜晓月。杜晓月告诉他杨清正在里面和张朝胜谈话,钱东心里又是一惊,只好躲到楼梯口抽烟,思考下一步怎么办,但万万没想到没多久杨清竟然摔了门出来。至此,钱东心里的疑惑膨胀到了极限,按理说,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和昨天晚上的抓赌行动有关的话,自己作为当事人,怎么好象被人为的阻挡在外面,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当时正是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突然间一片乌云飘过来,天簌的暗了,风刮起来,夹着地上的沙尘肆无忌惮的翻腾,楼下的孙渊和杨清等人狼狈的躲进自己的汽车,一溜烟的开向医院大门。孙渊想去看看张朝胜的计划,也因这突变的天气取消了。   看见天色暗下来,张朝胜慢悠悠的下了床,走到窗口关上打开的半扇窗户。往楼下一看,两辆挂着武警号牌的黑色广本一前一后正夹在一堆自行车里从大门鱼贯而出。张朝胜疑惑的搔搔头,他知道那是孙渊和杨清的车,心想:“这么大场面啊,我昨天到底做了什么?”这时候,一辆旧款的金色本田雅阁也往门口驶去,张朝胜笑笑:“靠,钱东也在这儿!”   杜晓月拎着两盒盒饭走进来:“张队,吃午饭了。”   张朝胜帮着杜晓月打开饭盒,问道:“晓月,大场面,孙局长也来了。”   “他上来了?”   “没有,我在窗口看见他出去了。”   “我说张队,你怎么就让人给打着了呢?”   “我哪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不会真是失忆了吧?”   “胖医生说是短暂性失忆,不要紧的。”   “唉,我知道不要紧,全部失忆我都无所谓,可问题是这忆失的真不是时候。”张朝胜吞下一口饭,“妈的,你没看见他们好像都是冲着我失忆来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停职

前面说过,本来这件事情倒没有多复杂,只是有了纪委的介入,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变得十分敏感,或者说,这起案件里本来就埋伏着敏感的因素,纪委的介入使这种敏感放大了。好像乌贼嘴里射出的墨汁,开始时是一条线,但随即又扩散开来,变得无穷无尽的大。刚才孙渊、杨清说起这事的时候都十分隐晦,知道具体情况的人只有他们二人以及纪委的连鹏,跟孙渊一块来的市局办公室主任刘天也是蒙在鼓里。张朝胜在案件中负了伤,市局局长亲自来看看也说得过去,但是杨清也在医院,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再加上孙渊又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刘天的疑惑一点也不比钱东少。作为一个办公室主任,局长没有说,他也不好多问。回到局里,他立即躲进自己办公室,一个电话打给了钱东:“钱局长!”   “哎呦,是刘大主任啊,有什么指示!”   两人一阵寒暄,刘天立刻切入正题:“你们那个张朝胜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钱东知道他早上也在医院,但是却想不出怎么回答他,照实说不知道,恐怕刘天不会相信,但是他自己确实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权衡了一下,钱东说:“早上纪委也找我谈过话了,但也没问什么具体的内容。我这儿也头疼着呢。”   “你真的不知道?”   “主任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也不知道。”刘天淡淡的说,“看样子这事小不了,早上孙局长也去了医院。听医生说,张朝胜好像失忆了。”   钱东挂上电话,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中午,单位里静得出奇,钱东的脑海里却不宁静,杨清摔门的声音,刘天不阴不阳的语气,甚至昨天晚上民警呼救的声音都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虽然是六月的天气,但是钱东还是觉得有点冷,胳膊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毯,打算休息一会,却听见响起了敲门声。   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袭来。   敲门的竟然是孙渊。   进得门来,孙渊并不说话,只是好奇的看着钱东书柜里的藏书,还拿起一本翻了看看。   钱东泡好茶放在茶几上,说:“孙局长,您请坐。”   孙渊踱到沙发旁:“小钱,昨天晚上那起案件的信息我看了,你也去现场了?”   钱东说:“昨天我值班,治安大队跟我报告人手不够,想从其他单位借人,我就调了刑大的人给他们,自己在办公室反正也没事,就跟着去了。我经常到案件现场的。”   孙渊轻轻的嘬了一口茶:“噢,你知道早上杨清为什么找你呢?”   钱东谨慎地摇摇头:“不清楚。”   “是这样的。”孙渊摸摸自己的下巴,“你们抓的那三个人,一大早就找到了杨清那里,说是被打昏的那个警察是故意被人击倒的,想放走那人。”   “不可能吧?”   “我想也不可能。”   “可是他们三个人一口咬定,纪委也只有调查。谁知道他们嫌闹得还不够,从老杨那儿出来,又跑到政法委赵书记那里去告状,上午书记也给我打了电话。”   钱东没有说话。   “书记毕竟也是公安上出去的,对公安上的同志十分信任,但是人家既然来告状了,他的意思是,尤其像韩平这样的人,跟市里关系又这么好,这样告状,摆明是想将我们一军,我们总得给人一个交待。”   “是,是。”钱东只得点头。   孙渊又说:“小张这个人我是熟悉的,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问题是,早上我去了医院,医生说他失忆了,这样一来,事情倒有些棘手。”   “我早晨在医院,医生也这么说。”   “那我们姑且不论他是否失忆,这件事必须尽快调查清楚,你要记好了,这件事不仅是小张的事,也是你开发区分局的事,也是你钱东的事。”   孙渊丢下这些话就走了,如同他的到来一样,走的也是神神秘秘,钱东送到楼梯口,孙渊说你进去吧,是一种命令的口气。钱东也就没敢接着送下去,眼睁睁的看着孙渊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张朝胜吃完盒饭和杜晓月抢着收拾饭盒,杜晓月把他一把推到床上:“张队,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张朝胜推辞不过,只得作罢。杜晓月低着头,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熟练的收拾着垃圾,抬头时撞上了张朝胜灼热的目光,二人都羞得满脸通红。杜晓月迅速的把饭盒放进一个垃圾袋,奔出病房。   度过了一个宁静的下午,事情在第三天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那天早晨,张朝胜六点钟就起床,穿好衣服,到楼下晃了一圈,然后回到病房,躺在床上抽烟。杜晓月八点半左右带着早饭来了,张朝胜刚吃完,她已经办好出院手续。胖医生把他们一直送出医院大门,甚是热情的叮嘱:“多休息啊,张队长,关于失忆呢,我看就随它去了,不要多想,对身体不好。”   张朝胜笑着道谢,心想:“我倒是想这样呢,可是有人肯定不同意。”   路上,钱东打来了电话:“老张啊,身体怎么样?”   “没事,没事。”张朝胜敷衍着。   “早上有个会,来不及去接你了。”   “不用,不用,怎么敢劳你大驾啊。”   “你现在到哪儿,回局里?”   “嗯。”   “这样吧,”钱东吞吞吐吐了半天,“你先回家休息吧。”   “为什么?”   钱东再次吞吞吐吐,最后说:“就这样吧,回头我再给你说。”   杜晓月等张朝胜挂了电话,立刻问道:“是钱局长啊?”   张朝胜“嗯”了一声,欠起身子拍拍司机:“麻烦你,莲花西路路口让我下车。”   “你不去单位了?”   “钱东让我先回家。”   “啊?”   “不知道他想什么呢,你先回单位吧!”   杜晓月眼巴巴地望着张朝胜:“我跟你一块去吧!”   “去哪,到我家?不用了,我不用照顾的。”   “哦。”杜晓月的话音里有点失落。   张朝胜的心里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他告诉自己:“想什么呢?她只是个小妹妹,是你部下!”   快下车的时候,张朝胜说:“晓月,你回局里好好探听探听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昨天杨清来找我,我就已经很想不通了,想到今天反正回局里,就没多考虑,现在钱东又停我职,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不是停职吧,哪有这么严重?”   “他让我暂时先回家休息,就和停职差不多了。”   “是不是让你回家养病啊?”   “哪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就这样吧,我下车了,你一定要把情况了解详细喽!”   对于停职,事后张朝胜对我这么说:“其实我心里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毕竟杨清之前来找过我,还摔门而去。不过,我觉得钱东当时有点不明智,由他来通知我停职,我心里当然会不舒服。”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回忆

张朝胜回到家里,收拾了半年多没有打扫的房间。虽然他现在云里雾里,但是对这难得的清闲倒是十分受用。中午在楼下的饭店里吃了碗面,然后又回家看了看父母。母亲看见儿子头上包着的纱布甚是心疼,父亲也有点闷闷不乐。母亲唠叨道:“唉,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去考警察,搞得我们现在成天在家提心吊胆。”   父亲灭掉香烟,接了一句:“这怪他自己,要他当警察,又没让他当刑警。”   张朝胜对于这个争论过上千次的问题没有兴趣,伸了个懒腰:“哎,这都是命啊!”   说话间,一只白猫出现在对面的屋顶上,恶狠狠的盯着张朝胜,看得他心里发寒。   快走的时候接到杜晓月的电话,说是打听到一些情况,过会来告诉他。张朝胜问:“你认识我家吗?”   “认识。”杜晓月说,声音却很低,“我带晚饭给你吃吧。”   “啊?”   “那算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下班就过去。”   门铃响过以后,杜晓月笑吟吟的出现在门后,手里拎着两大包菜。   张朝胜笑着把她让进门来,杜晓月睁着一双大眼睛,含着下颚,说道:“你笑什么呀,厨房在哪儿?”   张朝胜指指右边,杜晓月一蹦一跳的跑过去,走了几步却愣住了:“你家没有煤气,没有锅啊?”   张朝胜接过她手里的菜放在冰箱旁边:“我就是笑这个,我从来不开伙的,只有一个微波炉。”   杜晓月失望的说:“啊,那怎么办啊?”   张朝胜打开冰箱,拿出方便面:“嘿嘿,吃这个吧。”   杜晓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张朝胜端来两碗泡好的方便面。杜晓月放下手里的可乐:“你家还挺干净的!”   “哪啊,我上午刚刚整理的。说说你打听的情况吧。”   “哦,是这样的……”   这件事已经在分局上下传得神乎其神了。首先一大早,市局的命令下达到分局政治处,要求暂停刑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张朝胜的职务,说是张朝胜在执行职务中可能有渎职行为。政治处立即把情况报给了钱东,钱东考虑了一下,决定他亲自通知张朝胜,他的出发点是避免刚刚出院的张朝胜受到刺激。但是实际上,钱东在和张朝胜的通话中并没有说明白,不过张朝胜意识到了这一点。   昨天开始,分局治安大队的大队长、教导员就先后被市局纪委找去了解清况,跟着就有小道消息在全局流传,说是张朝胜正在被纪委调查。这也就是张朝胜住了院却没有人去看他的原因。今早停职的消息一传出来,局里更是炸开了锅。张朝胜在局里口碑一直是不错的,但是既然纪委调查他,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张朝胜或多或少有点问题。渎职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根本上来说,只要你执行职务不到位,该做的不做,或者做错了,又或者不该做的做了,都会导致背上渎职的黑锅。警察一直就是风口浪尖上的行业,常在河边走,哪又不湿鞋?所以,宽容的对待纪委的调查的警察,基本上是一个共识。但是,另一方面,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一旦和纪委沾了边的人,立刻成了人人躲避的对象。宽容的对待被纪委调查的人,又是一种不存在的美好愿望。   人很奇怪,本来别人干什么和你并不相干,但是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些夹带私情的矫情造作,反而会使自己陷入一种被动。在这件事中,去看望一下受伤住院的张朝胜本来是人之常情,即使是他被纪委调查,也不至于严重到不能探视的地步,但是就是没有人去。那些应该去而不去的人,反而会觉自己欠了张朝胜一个人情。还好张朝胜没有去单位,如果去了,可能所有的人都不敢抬头看他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倒对杜晓月的“调查”工作有了帮助,怀有内疚心情的人,对着张朝胜停职期间的代言人杜晓月,倒是什么事情都和盘托出。   让我们从他们的话里来看这件事情的经过吧。   治安大队长魏远方说:“那天晚上我大概六点钟左右打电话给钱局长,那时天还没有黑。我简单向他汇报了案件情况,包括我们怎么得到这条线索,都有什么人参加,具体的人员名单当然是要告诉他了,因为都是启州小有名气的人物嘛,对了,除了那个跑掉的人,我们不知道是谁。我说我们缺人手,治安大队本来人就很少,还有几个人在警校培训。钱局长想了想就说调刑大的人吧。唉,没想到就把朝胜给搭进去了。按说他是临时调进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大队教导员余富贤回忆的情况亦如开头所述,另外他补充了一点情况就是:“当时魏大说钱局长也要到现场,我倒是有点紧张,本来我应该冲在最前面的,没想到朝胜先上楼了——话说回来,当时他不上去,可能跑掉的人更多,我们治安大队把楼下的饭店老板、伙计一个个控制住,已经没有人能腾出手来了。”   跟张朝胜一起上楼的两个人分个别叫做陈爱国和王国喜,都是刑警大队三中队的。陈爱国说:“农村的饭店,你知道,楼道又窄又小,我们三个人成一条直线上去的——我的意思是我就跟在张队长后面,我后面是国喜。楼梯是木头的,一踩就叫。所以我们上楼小心翼翼的,不过速度也挺快,张队到了门口,停住听了一下,当时里面有洗牌的声音,他摸了一下门把,锁着,于是就后退两步,然后往前一冲,踹门进去。当时我和国喜都还站在楼道里,正要跟上去,张队冲进去以后,门反弹一下又关上了。”   王国喜说:“现在我们跟你说当时的情景很轻松,其实那时候是很快的,也就是眨了眨眼的功夫,我们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人,冲到门口时,已经听见里面‘啪’的一声想,估计张队就出事。”   “果然不出所料,我们进去以后,一边控制人,一边呼叫,下面治安大队的人就赶上来了。当时我看见窗户开着,估计人跳窗跑了,就大叫‘跳窗了、跳窗了’,后来走到窗口看见钱局长在下面招呼人救人,就知道没戏了。”   负责审查的治安大队副大队长王百川这样告诉杜晓月:“这几个人嚣张的不得了,仗着有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可不管你是谁,被我抓了,违法了,说难听点,那是犯罪分子!韩平好像不在乎,说你们说我赌那我就是赌了,该罚多少罚多少,早点让我走,明儿下午我要出国呢。我告诉他你现在被我们治安处罚了,要想立刻出境有点困难,他这才有点怕。那个李小海,开天狼星的那个瘦子,我都怀疑他吸毒,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从头到尾都萎靡不振的样子。我说你打牌的时候那精气神可不错,他回我一句,我就赌钱和搞女人来劲,你看,这什么人啊,人渣,还他妈优秀企业家!朱云云开始挺牛,几个小时一坐,就歇了。后来倒是满配合的,不住问我要罚多少,我说赌资要全部没收的时候,她蛮失落的。关于那个莫旭友,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刑大的人打算给他画像。总之我们现在调查的没什么进展。”   钱伯海是分局政治处的副主任,以副代正,主持工作。他这么告诉杜晓月:“恩,这个不大好说,要保密的。不过,不过,我听说,韩平、李小海、朱云云他们三个指控张朝胜认识莫旭友,所以故意让他把自己打昏,让他逃走。那个韩平跟市领导的关系不错,他开发的小区现在卖得火呢,马上要上三期了,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呢。估计他说话蛮有分量的……”   “唉!”听了这些,张朝胜叹了口气,“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那个莫旭友到底是什么人呢?我要是能记一点起来多好!”   “不知道他们现在调查的怎么样,不过,从局里人说话看,好像没人调查这件事。”杜晓月右手撑着下颚,极力的思考着。   “不可能,钱东肯定会安排人调查的,这个我得自己向他问问看。”   “你说韩平他们为什么会咬我们一口呢?”   “哈哈,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其实那个莫旭友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并不重要,当然,如果能找到这个人更好。我估计,他们咬我的目的并不在于搞我,我和他又无冤无仇,他们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向市局施压。”   “施压也是一种手段啊,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朝胜摇摇头,想了想又说:“现在看来,至少从事情的表面来看,他们的目的,恩,是钱。”   “钱,怎么讲呢?”   “向市局施压只有两个结果,第一,处理我,第二,撤销案件。当然,这都是有前提的。以韩平的特殊身份来看,这两种结果不可能并存,如果处理了我,他们一分钱拿不到,该罚的要罚,该没收的要没收;如果撤销了案件,那实际上就是市局要保我了,如果我真的有问题的话,那么,他们的钱又都回来了。”   “一共就一百多万,对韩平他们来说,至于吗?”   “是啊,这一点我也想不通。而且市局会不会保我也是个问题。”   杜晓月扬扬眉,无话可说。   杜晓月向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那次我们坐在启州著名景点芙蓉山脚下的一个粥铺里。杜晓月把玩着手里的汤匙,在回忆中徜徉着。脸上流露着幸福表情,我知道这是只有在甜蜜的追忆,或者说追忆一些甜蜜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有的一种感觉。   杜晓月是个25岁的女孩子,总是给人一种清新爽洁的感觉。这是种很难描述的印象,只有看过她的人才可以深切的感受到。清新是一种气质,清汤挂面的发型不能算是清新,天真无邪的眼神也算不上清新,高挑优雅的姿态也不能算是清新,但是这三种东西巧妙的结合在一起,清新这种气质就会油然而生。你看那清汤挂面的一头乌黑的直发下面,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眼神,而这种眼神的主人举手投足之间又是那么的优雅,除了那梦中的一片挂着露珠的翠绿草地,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和她的气质相提并论。不用说,这种女孩子在让人感觉威武庄严的或是腐败黑暗的公安机关十分罕见,不论在哪儿都是不多见的。她并不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不挺,也不会有一口令人想入非非的朱唇。但是,那些并不出众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却又出人意料的和谐。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想起那个叫做于娜的模特,是的,她们很像,不过仅仅是在外貌上,形体上,杜晓月比起于娜,多了一份知性的魅力,多了一份纯真,多了一份不可亵玩的威严,多了一份难以名状的优雅。所以说,我不得不老实说,我之所以会选择杜晓月作为入破口,一个原因是不能忽视的,前面我也说过了——坐在这样一个女孩的对面,就是不说话,都是一种享受。何况,她正在告诉我许多我想知道的东西。   作为一个记者(至少我曾经是),或者说是新闻从业人员,要保持自己的节奏,不能被采访对象牵着鼻子走,是一种基本功。然而,面对杜晓月,我的这种基本功已经荡然无存。我看着她,听着她娓娓道来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飞了起来,穿过一条五彩斑斓的时光隧道,悄无声息的来到她和张朝胜的身边,我仿佛是一个隐形人,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我看见消瘦颓废的张朝胜在和杜晓月独处的时候,眼神里有了光彩,说话也是那么的轻松和自然,即使有时眉头深锁,那眉宇间也是充满了化解一切困难的信心。突然间,我想到现在的张朝胜可能正在某个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而杜晓月仍在启州,这意味着我眼前所见他们之间这种欢愉融洽的气氛并没有一个完美幸福的结果,这是多么的不幸啊。我悄悄地坐到张朝胜身边,观察着这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如果我现在可以和他交谈,作一种man’s talk的交流,我会重重的在他头上敲上一把:老兄啊,为什么你无福消受?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英雄

第四天的早晨,张朝胜在恶梦中醒来,浑身湿漉漉的。洗了个澡,头上的纱布被水打湿了,胶带失去粘性,搭拉了下来。张朝胜索性把纱布给摘了,额头上的伤疤正好隐藏在头发里。   这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   钱东的金色本田停在市委党校操场旁边的树荫下,司机脱了鞋,双脚伸出窗外,悠然自得地打着盹。钱东在3楼的教室上课。研究生的课程他从来就没来上过,所以名字总是被负责看座位的空缺登记点名簿的传达室老头挂在黑板上。不过他和党校老师的关系倒是很熟。在他看来,每月一次“聚餐”,比上课有用得多。三杯酒下肚,钱东就会拿着杯子下位挨个敬酒:“啊呀,张教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工作,唉,忙,忙,忙得不得了。今天开会,明儿出差,哪儿有一起杀人案件,就得蹲在专案组,一蹲就十天半个月的,我是组长嘛。就是没有杀人案,那也不得闲啊,今天创建卫生城市,明天搞花园城市,后天又是螃蟹旅游节,这些东西,从市政府到基层,一层一级都是领导小组,我又是组长,先要研究上面方案,再是研究自己方案,跟着要到上面开会,听动员听部署,回头自己局里要开会,要动员、要部署,还要检查,督促,验收,唉,总之一句话,忙忙忙!工作这么忙,私人的事只有放在一边了。所以,来来来,我就借这酒跟老师们打个招呼,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老师们虽然普遍具有贪小便宜的恶习,但往往是善良而可爱。对于钱东的话和酒以及其他的东西,他们缺乏免疫力。   今天钱东为什么会来上课?没人知道。   钱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小花园发呆。他在想昨天晚上市局开的会。他有点懊悔,自己为什么会去现场,从警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积极工作感到后悔。熟悉钱东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但是这种工作狂,又和一般意义上的不一样。钱东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工作,似乎更在乎那种因为工作而具有的作为警察的权力,作为领导的权力。从在派出所工作开始,他就喜欢事必躬亲。按说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是所有公安工作中最为复杂最为繁重的工作,没有人愿意去,每天做不完的事会把你的身体拖垮,那些永远调解不完的纠纷会把你的意志击溃。然而钱东却不怕,因为他的意志分外坚强。实习不到半年,钱东就有了“谈判专家”的绰号,其实这个专家倒不“专”在谈判上,主要是他的“专”劲比较骇人。据传说,仅仅是传说,当时解放路派出所辖区里有一个老大难问题。一个少妇怀疑丈夫包二奶,三天两头到派出所闹,要派出所把她老公抓起来,派出所拒绝以后,她就三天两头到分局闹,告派出所不作为。钱东来了以后没一个礼拜,问题彻底解决。他裹了个睡袋就睡在少妇家门口的过道里,说是:“你说你丈夫包二奶,我倒要看看他们每天作息时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最后少妇终于按耐不住,表示再也不为这种事烦派出所了。钱东这种方法并不可取,也不现实,但这就是他做事的风格,你烦,我比你更烦。后来发展到,辖区群众有事也不敢找钱东解决,要到派出所先打电话先了解一下钱东在不在所里,无奈钱东几乎每天都在所里。有一段时间,解放路派出所上报的报表里一个月调处的纠纷只有20起。分局还专门派了个工作组下来调查这一情况。   这个例子,无非是说明钱东对于工作有多么的狂热,所以,有一件事就可以理解了,那就是钱东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到现场。但是,从昨天晚上会议的情况来看,并没有人理解钱东,尤其是市局的孙局长。钱东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杨清的通知,让他晚上到市局开会,说是研究张朝胜的问题。可是会议开始以后,气氛出现了急转直下的变化,与其说是研究张朝胜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组织上找钱东谈话。市局的局长说:“医院那边已经证实了,张朝胜确实是失忆,刚才杨书记也说了,之前他们找张朝胜谈话并不顺利。依我看,不顺利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配合,一种是无能为力。纪委的同志找他谈,我想他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配合,我们该上纲上线的一定要上纲上线。如果是无能为力,也就是说他确实记不起来,我们就要改变工作方法。纪委的同志可以灵活的采取一些措施,正面不行,我们就侧面了解,调查调查嘛!”这话说起来严厉,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把张朝胜给保了起来。孙渊后面的话,这种意图就更为明显了:“张朝胜是我们推出的刑侦专家,也是我们公安机关侦查破案的一个品牌,同志们处理情况的时候要慎重。”   孙渊之所以这么说,有他的原因。   在我调查这件事的末期,我有幸见到了这位已经从启州市公安局局长位置上卸任的孙渊,57岁的年龄使他已经退居二线,仅仅保留着启州市公安局党委书记的党内职务,不过,在一把手位置上锻炼出来的那种肃杀的气质却依然保持着。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启州市局召开的全市公安局长会议上,他坐在主席台的中央,眼神里流露出的坚毅是他身边年轻的局长目前仍然缺乏的。会议间隙,我走到站在窗台边抽烟的孙渊身旁,小心翼翼地递上自己的名片,并诚恳地说明来意。孙渊微笑的看着我:“哦,你是朝胜的校友?”   我点点头。   孙渊把我给他的名片收进皮夹,然后说:“说起来,我们也是校友呢。我是80届的,学数学的。”   我的母校C大是中国南方最负盛名的大学。而数学、哲学和土木工程,又是这所学校的招牌学科。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立刻平添了一份肃然起敬的心情。   孙渊严肃的打量着我:“明天吧,明天我和你聊聊。你上午来我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9点半,我准时来到孙渊的办公室。孙渊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一点,从那一杯飘香的绿茶里我能够清楚地体会到。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画面上是一个古人骑着一匹白马奔腾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之下。我印象里看过这幅画,却又怎么想不起来出于哪个画家之手。趁着孙渊接电话的空隙,我起身走近那幅画仔细端详。想起来了,这是黄中羊的《萧何月下追韩信》。   “不错!”孙渊说,“不过不是真迹,我这个小小的公安局长那买得起这种艺术品。”   “嗯,价格一定不低,那你这一幅是?”   “哈哈,是我自己临摹的。”   “孙书记还有这个爱好?”我不禁再次对眼前的这个人刮目相看。   “爱好而已,爱好而已!”   我又看了一回,疑惑地说:“这和黄中羊的那幅好像有很多不同,这萧何的头,我记得应该是直视前方的。”   “不错,是我把他画成回头的样子。”孙渊抿了口茶,“画的时候我就在想,萧何也许不应该那么鲁莽,我觉得左顾右盼一点比较切合实际——在那个战乱动荡的年代,时刻保持警惕才是生存的原则啊。”   我佩服地笑了笑。   孙渊很快回到正题,我漫无边际的问了一些情况后,一个简单的问题把孙渊一下子问懵住了。我说:“为什么要让张朝胜当刑侦专家呢?”   孙渊旋即回过神来,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提拔他?”   我点头道:“据我了解,孙书记您对张朝胜很是欣赏。”   “不错,我是比较欣赏他的工作能力,‘刑侦专家’也是提升啊,是副科级的。你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分局的刑警大队长也是副科级的。”   “是的,可是这不是领导职务。”   孙渊笑笑,乌黑的眉毛化开了:“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不想让他担任领导职务。”   孙渊开始回忆在他任上最后一段时间的政绩,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刑侦专家这个概念最早是我想出来的,在我们警察的职务序列里并不存在。有点类似顾问的称号。但是级别可以提升,比如张朝胜从正股级一下子调到了副科,而一般人走到这一步多少要四五年的时间。张朝胜被授予‘刑侦专家’后,副科半年就解决了。你知道,公安机关是个庞大的队伍,特别在基层,一个领导往往要管理上百号人,这就是为什么派出所长天天喊苦的原因了。你看我们启州,哪个派出所没有四五十个民警,加上保安、公勤员,怎么说人数都得上百,管理这样一支队伍,仅仅抓业务工作是不行的,也就是说,公安局长也好、大队长也好,光会破案防范是不够的,你得考虑怎么抓队伍,考虑怎么把这一大票人养活。因此,一个类似公安局长的公安机关领导,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和精力被这种业务工作以外的事情占据了。张朝胜业务能力很强,成绩很突出,以现在流行的‘以有为争有位’的思想来看,我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怎么交待?升职,只有这一种办法。但我又不想这样,我不想一个业务精英就这么被埋没了,至少是这么早就被埋没了。让他当大队长、副局长,甚至是分局的局长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才30岁不到,正是侦查破案的黄金年龄,这个时候,让他去过早地接触公安工作之外的琐碎事务,是我们的损失,党委会研究了也是这个意见,并且采纳了我的想法,设立这么个刑侦专家制度。”   孙渊也许不知在多少场合介绍或者是汇报了那些关于设立“刑侦专家”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像这样说出这些深层次的动机的机会可能不多,所以他在向我叙述这些的时候显得特别的兴奋。   “当然,设立这么个‘刑侦专家’还有另一种原因。这就是我常常说的出于建立新型的警方公共关系的考虑。具体怎么讲呢?很简单,为什么有的时候,警民关系不好?是缺乏沟通和了解,说白了,老百姓不知道警察在做什么,怎么做。他们看到的只是交警在路上罚款,看到的只是派出所的治安警夹个皮包,肥头大耳的样子。而关系老百姓切身利益,保障其生命安全的刑侦工作,他们却所知甚少,虽然电视里有很多,但是不切实际,离生活太远。我们怎么样去宣传我们的公安工作呢?过去的那种报纸发几篇新闻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不是针对你们报纸,你不要介意。”   我笑笑。   “现在这个时代,需要的是英雄,是偶像,类似于过去我们常说的榜样。其实这个我们也有,我们局里有劳动模范,有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可是,他们离群众太远,我是指整个社会的群众。比如我们的那个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陈垣,他是个社区民警,他所管辖的社区的群众可能对他比较了解,但是别的群众呢?我们启州有200多万人口,即使他管辖的社区有10万人,还有190几万不了解啊。我们日复一日的宣传陈垣的模范事迹,说他怎么样深入基层、扎根社区,说他怎么样为民服务,效果怎么样呢?我看不怎么样,老百姓已经有免疫力了,比如看报纸,看电视,遇到这些内容,就自动屏蔽了。我们政治部做过一个问卷调查,百分之七十的人都不知道陈垣是哪个社区的民警。你看看,这就逼我们必须要创新思维。怎么创新思维,你得把握现代人的心理特征。有人说现在是个读图时代,对,我们现在就是需要用直观的形式宣传我们的工作,于是,我们就想把这个‘刑侦专家’当成一个英雄、偶像推出来,让他成为启州公安刑侦工作的代言人,也是整个启州公安工作的代言人,事实证明,老百姓对此还是很买账的,他们乐意看见一个‘很警察’的警察,就是那种拿着枪追捕杀人犯的那种。”   说实话,我对他这种想法十分赞赏,如果这些的确不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的话。   孙渊十分健谈,整个谈话一直延续到下午三点,中午他还请我吃了顿饭。他说了很多关于他自己从警多年的事情,搞得我自己都有点迷糊:好像我是来收集素材为他写自传的。不过,听他讲那么多往事并不是很乏味的事情,因为他的身上也有很多传奇的经历。回家以后,我整理了谈话的内容,发现涉及张朝胜的仅仅占了四分之一不到。所幸都是些我想知道的或者说对我很有用的内容。   孙渊在谈了他的得意之作“刑侦专家”之后,又对张朝胜事件发表了一些感慨,有一些值得写出来的内容。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特别是政法委的赵书记专门打电话给我以后,我十分担心。为什么呢?张朝胜对于我们整个启州的公安工作还有我个人都是十分重要的。他是启州公安形象的代言人,前面说过,他是我们竖起来的偶像、英雄,如果这个英雄存在问题倒下去,老百姓怎么想?他也是我一手竖起来的模范,他如果出了问题,对我个人也会有不利的影响。当时我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如果作最坏的打算,这件事应该怎么收尾?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我担心的,那就是这会对张朝胜个人有什么样的影响。你知道,我是很欣赏小张的。但是,我也发现他的性格里有缺陷,怎么讲呢?对,就是那种‘智商高、官商低’,他会破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样和上级处好关系,我感觉他是个很平和的人,如果他的上级、同事也是那种平和的人,他们应该相处得不错。张朝胜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别人不会对他存有多大戒心。而如果,他碰上钱东那种人,事实上,他就是碰上了,钱东是那种粗暴但是果断,莽撞却又细心,同时心胸又不怎么宽广的人。这种人和张朝胜搞到一块,那就有意思了,张朝胜肯定瞧不起他,而他能又难容忍张朝胜。如果不是后来发生这些事情,市局党委都已经开始考虑把钱东调走了,那是后话了。所以我就担心,发生了这种事以后,像张朝胜这样的人很可能一蹶不振。前面说过,小张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但是并不是说他不积极,他对工作本身还是很积极的,不然,光凭聪明才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成绩。我以前搞政工也有很多年,在我看来,一个人工作是否积极,尤其是一个警察,主要源于两种因素,首先,责任感,你是警察,平时是否吊儿郎当那是一回事,但是你做的工作,必须对得起警察这份职业,头顶上有国徽,是一种荣耀,更是一份责任,其次,那就是要有做官的愿望。不是说,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吗?当然,争取当元帅的手段不能卑劣就是了。张朝胜的责任感,使命感并不缺乏,但是当官的愿望却一点没有,我记得那年他竞聘面试,我们政治部主任是主考官,当时开党委会研究,政治部主任就说,那个小张别的答得都还可以,问他为什么要参加竞聘,他竟然说只想换个工作环境。所以说,他这个与世无争,就是不想和别人争官,这样的兵,很难成为元帅,到最后,会不会继续当兵都成问题。我就担心他受了打击就会离开公安队伍,很不幸啊,言中了!”   除此之外,孙渊对张朝胜的评价也是很高的,他这样解释为什么会那么欣赏张朝胜:“你是省城人,对我们启州的情况并不了解。我们开发区分局的辖区启州市高新技术开发区,所谓“开发区”,实际上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概念了,这几年启州市发展得较快,市中心迅速南移,原来荒无人烟的开发区已经快成为市中心了。繁荣难免滋生罪恶,所以,开发区也成为启州市十三个县(市)区刑事犯罪数量增幅最快的一个地区,仅仅在十年之前,这里三年才发生一起杀人案件,还是在别处抛尸至此的,而前年,开发区一年发生16起杀人案件,占到了全市总量的30%。正因为此,开发区刑侦工作的中流砥柱张朝胜自然和我这个主管刑侦工作的局长接触频繁。时间长了,我越发对这个年轻的部下欣赏,一方面,张朝胜在破案时,往往有和别人不同的想法。过去,启州发生的杀人案件“档次”很低,激情杀人,因家庭矛盾纠纷引发的杀人案件较多。对于这些案件,一贯的做法就是排查加审讯,一个案件下来,全警出动,全力以赴,往往案件也能破掉,但是现在不同了,有预谋、甚至是有组织的杀人案件都层出不穷,过去的老一套显然不合适宜了,工作效率很低。张朝胜,这个学历史的人则完全是一套不同的套路,他也排查,但是更注重排查时候的访问,他善于从一些交谈的细节来揣测别人的思想,并根据这些做出一些合理的推理,他也看重审讯,但又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审讯,他经常会漫无边际地问一些问题,搞得被审查的对象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就交待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每次杀人案件,作为一把手,我都要到现场指导破案,而每当开发区发生杀人案件,我到现场的心态就不同了,除了指导之外,更多的是在观察,观察张朝胜破案的细节和经过。在我看来,张朝胜还有一个别人所没有的优点,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能置身事外,一心扑到工作上去,那是好事,就比如敬业的钱东一样,但另一方面,太投入也会有负面的影响,那就是“当局者迷”的困惑和“只缘身在庐山中”的感慨。许多刑警在破案的时候,往往全身心投入,就因为太投入,最后反而会被犯罪分子引入歧途,原地打转。而张朝胜不会,在破案的时候,他有一种总揽全局的气概,总是能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俯视案件,然后大胆想象、小心求证。这样,他的破案也就少走了许多弯路,比起别人来,效率自然高了很多。另外,张朝胜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年轻,他了解年轻人的心态,拥有许多年轻人的想法,这在侦查破案中有‘知己知彼’的效果。”   孙渊最后坦成的说,既然如此的欣赏,那么有“保护”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孙渊当时作了最坏的打算,为张朝胜想好了后路,万一他真的有问题,就把他调去市局刑警支队,专门成立一个“专家办公室”。当然,他对这件事还是比较乐观的,他认为张朝胜应该没有问题。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7:50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大款

张朝胜没有问题,那是谁又问题呢?或者说,这件事,警务人员都没有问题,韩平他们纯粹是诬告。这一点,当时,确切的说是在那天会议上,孙渊拿捏不准,而他看见钱东深锁的眉头时,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虽然他之前已经和钱东已经有过沟通,但当时他在会上还是说道:“钱局长,你那天去现场干吗?”   钱东愣了一下,他和那天参加会议的所有人一样,都没有想到孙渊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按说这种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的话不应该出现在这么一个时间和场合,何况孙渊在这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可是作为一把手的他这么说了,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钱东的身上。钱东有点尴尬地开脱道:“我,我那天值班,所以就去了,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恩,没有其他特别的原因。”   现在看起来,那天会议真有点特别。会议在市局三楼的党委会议室,会议室不大,中间是一张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孙渊坐在正对着门的那一头,而最后一个到会场的钱东坐在孙渊的正对面。孙渊和钱东的一问一答结束后,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会场里的气氛静谧却又尴尬,直到下一个人说话,这当中大概有10秒钟的时间。对钱东来说,这10秒钟难熬的似乎像走过了他的一生,完了,当时他这么想,汗珠从头皮里渗出来。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凑巧,你会在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你不想看见的人。那天晚上市局的会议结束以后,钱东发现自己已经虚脱了。他终于开始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十分脆弱的人。从学校毕业以后,不用再面对任何考试的折磨,钱东已经彻底成为一个不再面临失败的人,就好像教人下棋的老师,但又从来不和自己对阵,只是一味传授棋谱上的路子,这样,他就从来不会面对失败,永远是一种高姿态和置身事外的态度去看待别人的欢喜哀愁与成功失败。而如今自己第一次遭到了别人的怀疑,就好像初次走上棋局,第一次亲自面对对手。他怯懦了,犹豫了,从来没有想到对手的一颦一笑会带来如此大的压力,他从来没有到感觉手举棋子却无从下落的迷茫和恐惧。他头上不断冒着冷汗,别人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时候是这样,人都走光的时候还是这样。   金色本田雅阁出了市局大院驶入美食街,看着灯红酒绿,钱东的突然觉得腹内空空,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他吩咐司机在一个餐馆门前停车,司机答应了一声,继续往前开。钱东叫起来:“唉,我叫你停车呢?”   司机说:“停车场入口在前面啊。”   “路边不是有车位吗,不能停?”   司机困惑地将车停下:“我们这是警车,停在饭店门口不好吧,钱局长?”   “警车怎么样,警察不要吃饭?你给我停这儿!”   司机没想到一向小心翼翼的钱东怎么会这样,抖抖索索的把车移进一个车位,然后赶紧下车钻进饭店去招呼座位。钱东疲倦地夹着包下了车,站在门口看了看餐馆的招牌,然后摸出根烟点上。这是一家很有名的吃宵夜的馆子,每天人满为患,老板为了赚钱,把包厢全部拆了,增加了近一倍的桌位。钱东苦笑了一下,像今天这样如此清醒的来这家饭店还是头一回。以往他都是喝得两眼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进门。   钱东走到司机身边坐下,习惯性的全场巡视一周,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很不想看见的人——韩平。韩平和几个商人模样的人坐在一起,当时他正在点烟,打火机的火光一闪,烟头上冒出红色光芒,一阵轻烟从韩平的鼻子里轻轻的冒出来,一个一气呵成的过程。韩平把打火机放到桌上,眯着的眼睛满足睁了开来,正好撞上钱东游移的眼神。韩平冷笑一声,拍案而起,向钱东这边走过来。钱东心里一下子慌了神。他和韩平谈不上熟悉,但也算是相识。开发区管委会搞活动的时候,酒桌上喝过几杯。此外,韩平的公司有一年夏天还专门慰问过分局的民警,不过当时钱东在公安部学习。   韩平喝了点酒,脸上有点红,额头上挂着汗珠:“钱局长,巧啊!”   钱东站起来和他握手,道:“韩总,你好,你好!”   “好什么呀!”韩平发起彪来,一甩手:“抓赌的时候怎么不说你好啊!你们他妈什么东西,平时一副脸,抓人的时候又一副脸!”   钱东不想和他多说,压住火坐下专心看菜单。   这时和韩平同行的人过来拉韩平,有个人认识钱东,连打招呼,说韩平喝多了。   钱东笑笑摆摆手,放下菜单,对司机说:“走吧,我们换一家。”   出了饭店,钱东十分后悔,倒不是因为韩平的话有什么作用,他是后悔为什么会到这家没有包厢的饭店吃饭,有包厢的话,大家不照面,什么事都没了。钱东想,你韩平赌博,那就是贼,我是警察,也就是兵,兵捉贼,天经地义,什么两面派之类的指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要不然我就是混淆黑白,警匪一家了。你不赌博,或者你现在没有赌博,那你就是民,警民一家亲,我当然不能那你怎么办!钱东鄙视的苦笑了一下,这韩平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一点怎么就看不透呢?难道他真的看不透?钱东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说今天韩平这样是因为喝了点酒,可以理解,但他会为这区区的二十几万赌资被没收就闹着现在这样,倒很难理解了。是啊,对他来说,这二十几万应该根本不算什么的。他就那么恨警察?   我曾经很想见一见韩平,无奈这个愿望始终没有达成。据说去年春节的时候,韩平旗下某个小区的公共厕所发生坍塌,压死了两个正在上厕所的人,此后,韩平就消失了。我发动启州日报的几个资深记者帮我找,都无功而返。躲起来了,这是启州市面上流传的说法。   韩平的发迹史,有段时间是启州人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的谈资。其实这个人就人本身而言,实在是普通之极,无论是以前的领导还是同事,都觉得这个人十分的平常和普通。相貌普通,属于很容易淹没在人群中的那种;能力普通,没发迹之前,在市建委干了十几年依旧是普普通通的科员。后来市里成立房产公司,把一大批没用的闲散人员当包袱甩了出去,韩平在名单上排第一名。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公司干了几年,随着房产市场热起来,这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下子把握了机会,下海单干,靠着手头的一点积蓄,办了个二手房中介,积累了一大批老城区的房改房,然后靠着买空卖空的手段建成了启州市第一个精品别墅小区。接下来的几年里,韩平又陆续搞了五、六块地皮,身价年年翻番。当他45岁被启州市政府评为优秀青年企业家时,已是可以掌控3个亿资金的地方房产巨头了。在这个怀揣千万资金,拿个投资意向,就能骗吃骗喝,走遍天下的时代,韩平一下子成了启州市的风头人物,甚至搞得整个建委系统透人心浮躁,不少人把韩平视为自己的偶像。   这个偶像花钱如流水,创造了启州数个第一:第一个住上带游泳池的豪宅,第一个买了加长林肯车,第一个在启州大饭店品尝28万元年夜饭。甚至有人传说韩平一共包养三个情妇,分踞启州城东西北三角的三座豪华别墅,每人一辆韩国现代二奶车,号码还是连号,99001,99002,99003。这是市井里的传说,大多数人付诸一笑。大家都认为手上有个把亿,也不至于如此的挥霍。不过,这至少能说明,韩平不应该是那么在乎二十来万赌资的人。   钱东的疑惑就在此处,他似乎看见了事情的背后还有一层阴谋,不过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也许还不是去触动那个阴谋,还有更为棘手的事情等待他去做。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女人

张朝胜穿着一件宽大的马球衫,拖着一双凉鞋悠然自得的从一家商场走出来,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又踱进一家麦当劳,选了个窗口的座位坐下。纪委调查他,倒使他获得了几年未遇的轻松。刚刚从警的那几年,张朝胜还谈了场恋爱,多少会抽空陪陪女朋友,参加同学聚会什么的。后来女朋友跑了,张朝胜又竞聘中队长成功,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想上一次同学聚会已经是五年前了,当时是张朝胜在启州承办的,接下来几次有在上海的,有在宁波的,张朝胜却都已经挤不出时间去了。张朝胜昨天晚上甚至考虑如果这个案子再久拖不决,他就去上海看看同学。   上个月,张朝胜在上海的一个同学,曾经的室友,叫郭风,现在在上海办了个历史电子杂志,发来电子邮件力邀张朝胜“加盟”。张朝胜回信过去说:“专业已经丢了差不多了,如果过去,帮不上忙倒在其次,难保不成为你的负担。”话虽如此,但是张朝胜这几天来却有点动心。纪委的调查虽然不能对他造成困扰,却着实令他寒心。   快12点的时候,杜晓月骑着自行车过来。她穿着灰色的中袖衬衣,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细带的平底凉鞋,配上那一头及肩的黑发,在中午的烈日下十分清爽。杜晓月推门进来,张朝胜向她挥挥手:“在这呢!”   杜晓月用手夹着一个汉堡,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张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局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的事似乎没人问了。”   “那是当然,你以为这能像我们平时办案一样,把我的照片挂在黑板上?”   “嘿嘿,那倒是。”   “表面上没有人问,实际上最起码有三拨人在查这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人?”   杜晓月摇摇头。   “首先是是局纪委的人,其次是钱东悄悄安排的人,还有就是治安大队的人。”   “纪委、治安大队的人事应该查,但是钱东要安排人查干嘛啊?”   “你不了解钱东,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了,他这种人,唉,这么说吧。”张朝胜喝了一口饮料,“首先,他好奇,好奇心大得不得了,凡是发生在他局里的事,没什么他不想过问,不想了解的。严格来说,这也已经不能算是什么好奇心了。其二,纪委调查的结果他了解不到,也对他没用。纪委调查的是——是不是我放走那个人,而他关心的是我为什么要放走那个人。这两个问题表面上是有因果关系,是一致的,但是,往深里说,这两个问题又有不同,换句话说,我想,如果这是我放走那个人,那么纪委调查这个案件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难道不会追究原因?”   “不会,他们要的是我渎职的事实,当然如果确实是我放走那人的话。原因并不重要,因为有了这一事实就构成对我的彻底打击,毕竟这一般来说是个案。”   “不懂。”   “这么说吧,比如说我不是渎职,是偷东西。而且是偷特定的某个人的东西,就算是钱东的吧。”   “恩。”   “我偷钱东的东西,开始我不承认,然后找到证据表明是我偷的,最后经过审查我也供认了,那基本上就确定了。这个时候我为什么会偷钱东的东西就并不重要了。因为这一次我被抓住了,我以后就不可能再偷了,甚至不可能再偷任何人的,不仅仅是钱东的。”   “就是说杀一儆百?”   “基本上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纪委的工作对象十分特殊,是党政机关的工作人员,查处的也是贪污、腐败、渎职、不作为等违法违纪行为,并非是小偷小摸,一般来说,很难有二次犯罪的可能,至少是短期内的。”   “哦,那么钱局长他为什么要调查你呢?”杜晓月似懂非懂的问道。   “如果是纪委调查了我有问题。那我就算是真有问题,纪委只要查处我的问题就行了,但是钱东就不能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了,他带的队伍出了问题,他必须要搞清楚为什么会出这个问题。何况这个人又是我,他自然十分感兴趣了。”   杜晓月笑笑:“我坚信你没有问题的。”   “哈哈!”张朝胜双手抱头,笑着伸伸懒腰。   “你笑什么啊?”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问题?”   “难道你有问题?”   “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没有问题,现在请你先回答这个问题。”   “感觉嘛!”杜晓月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目光飘向远方。   张朝胜愣了一下,感觉有必要把这个话题拉回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因为我回忆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啊,所以我就在一步一步的推,其实,这件事里有几个疑点,如果,你昨天告诉我的那些情况是真的的话。首先,我怎么会如此莽撞,一下子冒冒失失的窜进去。按说我不可能这样的,就算是的,我也应该做足准备决不可能被一个普通的赌徒搞成这样的。除非那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徒。”   “难道是特种兵?”杜晓月开玩笑道。   “嘿嘿,这么解释也是可以成立的。”   “另外一个疑点就是,为什么韩平他们会突然反咬一口呢?如果他们确实是对我个人的品格和道德怀疑的话,按照韩平的关系,他完全可以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手段。比如,他不需要去找纪委,他可以直接找钱东,他们应该认识,暗示一下就可以了。他也没有必要告状告到政法委,他甚至可以直接去找市局孙局长。把局面搞得这么疆,现在看只有一个可能,他想要钱,想把钱要回头。”   “他就这么需要钱?那可是大款啊!”   “问题就在这个地方,为了二十来万不至于啊。更为重要的是,我认为他这个方法欠考虑,很可能钱也要不回头。赌博属于治安处罚,也就是行政处罚的范畴,执法人员就算在执法中有过错,也不可能影响到既成事实的处罚决定,也就是说,不大可能因为我渎职了,就不对他们的赌博进行处罚,何况这事闹得这么疆,就更不可能了。”   “恩,还有别的疑点吗?”   “现在我也说不清,反正这件事很奇怪的,我觉得。”   其实在这起事件里,最焦虑的人是杨清。这个快要退休的纪委书记这两天来一直闷闷不乐,谁也没想到在最后的这个时刻会碰上这么棘手的案件。更为要命的是,这和以往处理的民警违纪案件不同。一般来说,民警违纪的案件中,违纪民警,受害人,或者说被侵害人都是早就已经明确了,纪委要做的事情就是审查而已。但是,本案中,现在连违纪的民警都不能确定,虽然韩平他们的矛头直指张朝胜,但是警察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远非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这么简单。何况,这件事的调查工作如果完全围绕张朝胜展开,孙局长那边的压力不小。而且张朝胜现在是失忆,基本上这条线就断了。而其他的线,又基本没有。刚刚开发区分局治安大队打电话过来汇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实际上,没有任何进展,由于韩平他们告了状,查处他们赌博的工作也暂停了下来。   杨清打开窗子,一阵热风吹了进来,现在全国上下禁赌“人民战争”正如火如荼,如果因为纪委调查的缓慢,最终导致这起赌博大案也不了了之的话,他这个纪委书记也实在不好向市局党委交待。他又关上窗子,在房间里踱起方步,思来想去——现在也只有从韩平他们身上入手了。   说到底,本案表面上的焦点,就是那个叫做“莫须友”的人。只要这个人找出来,到底是不是张朝胜渎职就很清楚了。问题是,这个人,真的找不出来。跟张朝胜估计的一样,钱东确实布置了一组人悄悄开展调查。前面说过,朱云云、李小海就莫须友的情况,并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调查韩平提供的手机号码,也没有任何收获,那是一个用假身份证办的全球通的号码,所有的通话记录是有寥寥可数的十几条,都是和韩平通的电话,看来这个号码是专为联系韩平用的。于是,那一组人只有使用刑侦手段,他们从赌具上提取了莫须友的指纹,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此人并不在可疑人员的指纹库里。钱东安排人邀请了专家给莫须友画像,得到的是一个长脸、长发,留八字胡,戴玳瑁眼镜的男人。有刑侦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幅画像没用,这人只要一刮胡子,一剪头发,再拿掉眼镜,就是站在眼前也认不出来。   第五天的下午,钱东坐在办公室里,手捂在电话上,他想拿起来拨一个号码,但是想来想去又抽回了手。同一时刻,杨清无奈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纪委工作人员给韩平、李小海、朱云云三个人作的谈话笔录。还是在那一时刻,孙渊在市里开会,主席台上的人讲什么,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在掂量刚才政法委赵书记的话:怎么样,有没有进展啊?没有进展的话,这件事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啦,给人家一个交代嘛!也就是在这一时刻,被停职的警察张朝胜正在家里呼呼大睡,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悠然自得的睡午觉了。这个时刻里,还有个人在积极的活动,那就是杜晓月,她拿着张朝胜写给她的小纸条,忙着收集资料。   张朝胜写的小纸条是一个收集线索的提纲,排在第一位置的是“朱云云的背景资料”。朱云云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杜晓月忙忙碌碌的总算找到了以下的这些情况:   朱云云今年34岁,高中毕业那年一个人跑去北京投考电影学院,失败以后,就一直飘在北京,十年前不再作明星梦,嫁了个在北京做小生意的启州商人回到启州,然后开了家“香山瘦身”美容院,生意不错,连开四家连锁店。后来“香山瘦身”不流行了,她又把旗下的美容院改成“丽人”美容连锁超市,除了美容、美发之外,又搞起了美发用品和化妆品的销售,到目前为止,“丽人”美容连锁超市一共有十一个店铺,市区三个,各个县市七个,据说省城还有一家分店。虽然早年做过明星梦,但是朱云云发迹以后,并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在启州虽说小有名气,然而真正见过此人的并不多。据熟人透露,这几年,朱云云大概有近千万资金被套在股市里,连锁店虽然还打着“丽人”的旗号,却早已暗地里卖给别人了。   “另外,我听解放路派出所的小王说的,朱云云前段时间改过名字。”杜晓月在一个叫做富士之春的料理店里对张朝胜说。   “哦,为什么,改什么名字?”   “朱云云的丈夫叫朱敏。”   “同姓?蛮巧的。”   “对,后来离婚了,朱云云一气之下就到派出所改名,跟母亲姓李。”   “李云云?”   “不是,就叫李云。”   “哈哈,有趣,她姓朱是跟他父亲姓的,又不是随他丈夫的姓,这改姓改得什么名堂啊!难道她以前就姓李?”   “不是,她一直就叫朱云云。小王说,估计是对前夫恨得比较深,据说朱云云这人平时就神神道道的,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那她现在到底叫什么?”   “还是叫朱云云啊。小王说,这种意气用事来改名的人很多,他们处理的时候,一般都会给一点时间让他们考虑。果然,朱云云用了大概一个多月‘李云’的名字以后,又跑回派出所,说她不改了,说是不方便。”   “真是什么事都有,什么人都有啊!”   “可不是嘛!唉,这里的菜味道怎么样?”杜晓月问道。   “不错,不错,哎呀,这几天都快吃胖喽!”   “你也该来这些年轻人的地方转转嘛!”   这次停职似乎成了张朝胜的假期,杜晓月说要带他认识启州,吃遍启州。这个日本料理才是第一站。吃完后,张朝胜说:“你一个人骑车回家小心点啊!”   杜晓月惊奇的看着他:“这才八点钟,你回家有事啊?”   “事倒没有,可是我一个人去哪儿?”   “那就陪我逛街吧。”杜晓月打开自行车锁,把车推到张朝胜面前,“你带我。”   这起事件的整个调查过程就好像大学里的考试。第一天是最难捱的,因为懒散了一个学期的大学生们不大适应考场严肃的气氛,会感觉十分的漫长,但适应以后,接下来横亘两个多礼拜的其它考试就会感觉是在眨眼之间一闪而过。张朝胜事件在发生之初,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乱得一团糟,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最漫长的。但是接下来,由于没有什么进展,所有的人又感觉到这是实际上就和任何一个案件一样,急是急不来的,只有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杨清对此感受最深,开始他认为这个案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涉案人员又是个基层的小民警,估计只要纪委的人到场,几句话一咋呼,对方也许就什么都交待了。很可惜,事情并非如他所愿,当他从张朝胜的病房里摔门而去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事麻烦了。   这些天来,他的调查四处碰壁,一如前面所说,他的手脚被一些无形的力量监督着,走一步都要想三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好,调查到了韩平这一步的时候,倒是有点收获,他赶紧跑去孙渊那里汇报,心想,既然你要问这件事,索性所有的都让你来决断吧,我乐得清闲。   “要说他们三个人的谈话一点价值也没有也不对,韩平倒是很坦率。”杨清坐在孙渊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一把撒开手里的折扇,扇面上的字呈现出来,就在“清泉石上流”的背面,写着“一去不停留”,这一点,估计是钱东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怎么讲?”孙渊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   “韩平的意思是,反咬一口的主意不是他出的。”   “那是谁,朱云云?”   “不错,韩平说他根本不在乎那几个钱,那天在分局,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看见朱云云正拽着李小海在门外等他。朱云云的提议,一开始他和李小海都不赞成。他是因为无所谓,而李小海估计有可能吸毒,也不愿意跟警察多接触,所以都劝她算了,但是朱云云执意要去告状,出于赌友的道义,他们也只好陪了她来市局纪委。”   “那他有没说朱云云这样做的原因?”   “他说他问了朱云云,她只说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他怀疑朱云云可能是因为经济拮据,但是朱云云否认了,他也不好多说。”   “那朱云云是不是缺钱呢?”   “这个后来查过了,朱云云全部家当都在栽在股市里了,那二十来万对她来说不是小数字,听说她以前自己开的那辆红色奥迪好像都卖了!”   “唉,没钱还赌什么!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人渣!”   “李小海说,朱云云麻将打得很好,他们打过几次牌,一直都是朱云云赢面最大。”   “这么看来,他们确实是冲着钱来的了?想通过这件事给我们施压,让我们撤掉案件。”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想,如果我们真的撤掉案件,说不定会更被动。”   “那是,这件事既然已经闹到政法委那边去了,我们就更不能这么私下私地解决,不管张朝胜有没有问题。管你韩平和市里领导关系多好,我想赵书记也不好意思直接插手到案件里来。他总不可能说,你就把钱还给人家吧!”   “嗯,所以现在要解决的问题还在张朝胜这边。”   “有没进展呢?”   “一点都没有!”   第六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张朝胜起得很早,洗漱完毕以后就穿着背心短裤坐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他觉得有点心烦意乱。撑在栏杆上极目远眺,远处能看见已经开始转动的起重机臂。这是个到处大兴土木而显得欣欣向荣的城市,天空偶尔有燕子飞过。有谁会关心像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生死存亡呢?张朝胜注意到自己的思绪中用了生死存亡这个词,他感觉有点意外:我不是不在乎吗,我不是认为自己清白吗,难道我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害怕?   我害怕什么呢?   我害怕失去这份工作,我害怕“失信于天下”,我害怕万一是我渎职会很丢人吗?   不是的,我不需要这样,我是清白的,我不可能放走任何人,无论那个人是谁!   那我为什么又如此关心案件的进展,只是因为我自己是清白的吗?是的,我是清白的,那就没有必要如此!   那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是我故意放走那人?   有什么人值得用我的工作,用我的清白去交换呢?   没有,即使那个人是……   是谁呢?   一时间,张朝胜还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人之得他这样做。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一阵微风吹来,一些烟灰随风起舞。   张朝胜看看表,他觉得无论如何得去会会钱东。   刮了脸,人清爽了许多,精神了许多,黑眼圈没了,眼袋也没了,本来瘦得像失了水的桔子一样的脸也胖了起来。张朝胜很满意自己的精神状态,甚至还对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   打的到分局后门,保安已经几天没有看见张朝胜了,也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早啊,张队长,这几天没看见你啊!”   “早,早!”张朝胜苦涩的笑笑。   看见金色本田停在大院里,张朝胜轻松多了,钱东应该在办公室。   他几乎是跑上楼的,因为怕看见其他同事,还好,一个熟人都没有撞到。钱东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张朝胜不客气地敲了敲,然后推门而入。   钱东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张朝胜想他肯定是在玩纸牌游戏。走过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钱东转过脸来,一看是张朝胜,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张朝胜掏出一包烟,扔了一根给钱东:“你们把我晾着,我只有自己找上门来了。”   张朝胜说的是实情,这件事发生以后,除了杨清在医院的病房里和他有过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外,再没有人找过他。   “那是因为你失忆嘛!”钱东关掉游戏,“找你谈又谈不出什么,你看你现在养得白白胖胖的多好,就当放假吧!”   “唉,不错,我是当放假,今天来就是找你请假。”   钱东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张朝胜。   张朝胜说:“我打算去上海几天,如果你们现在对我的事还是没有什么说法。”   “不是我没有说法,是市局盯着你不放!”   “我知道,但我只认你说话,我是分局的人,不能越级。”   “那我明确的告诉你,目前,我还不能对你的事给出任何说法。”   “看得出来!唉…….”张朝胜假意叹了口气。   “你去上海干吗,旅游?”   “你还记得郭风吗?”   钱东思索了一下:“什么人?”   “就是我那个同学。”   这个叫郭风的人把两人同时拉进回忆。   郭风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在上海办了个历史网站并力邀张朝胜加盟的同学。张朝胜还在新警初任培训的时候,郭风正“云游四海”,刚好路过启州。初任培训是全封闭式的,也不允许请假,张朝胜只好夜里偷偷翻墙跑出训练基地去接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同学。作为室友,钱东也被拉了一起去。两人喝得醉醺醺的回来,翻墙的时候,一起栽进了墙边的水沟,引来一阵狗叫。两人顿时手脚大乱,发疯似的跑回宿舍。后来才发现,全都挂了彩,张朝胜的右臂上有一条十公分长的伤口,钱东的左手上也留下了疤痕。   这是一段温馨的回忆,但是钱东却说了一句让张朝胜一下子兴致全无的话:“你不是和我套近乎的吧?”   “去你的!”张朝胜道:“郭风在上海办了个公司,搞网站,写信过来要我去。”   “你也懂网站?”   “不好意思,怎么说也比你懂得多,我不玩纸牌游戏。”   “你还真想去?”   “看看,想看看。”   “那你去就是了,反正你在放假。”   “我不跟你说一声,到时候你咬我一口,说我畏罪潜逃怎么办?”   钱东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朝胜猛嗅了一口手里的烟:“哎,说到这咬人一口,我倒想问你,这李云为什么要咬我一口?你不可能不派人调查吧。”   “谁,李云,她什么时候咬你一口的?”   “就是朱云云,李云就是朱云云!”张朝胜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李云,而不是朱云云。   “别开玩笑了,李云和朱云云又不是一个人!”   “就是一个人!”张朝胜走到电脑前打开人口信息系统,“不信你查照片。”   钱东疑惑的看着张朝胜输入朱云云的名字,屏幕上出现了朱云云的身份证底档,还有一张身份证标准照。   “啊!”钱东欲言又止,这时候电话响了,钱东接了,在电话里一连说了五个“好的”和一个“再见”,然后对张朝胜说:“省厅调研组来了,我得去接待。你要去上海就去吧,反正你也跑不掉。”   张朝胜似笑非笑的说了句:“我就是干这行的,要是存心躲起来,你钱东找我十年估计都找不到!”   钱东眉头皱皱,夹起了公文包:“去你的!”   张朝胜本来还想解释一下朱云云改名李云的事,却总也提不起兴致,最后也只好郁闷的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短信

回家路上,张朝胜满脑子里都是刚才钱东看见朱云云照片以后的错愕表情,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钱东似乎认识李云,但是不知道朱云云和李云是一个人?   到家,张朝胜打了个电话杜晓月。   “你不要问为什么,先给我查几个事情。”   “恩,你说。”   “第一,你去找治安大队的余教导员,他那晚应该是一直和钱东寸步不离的,你问他钱东在现场有没有和韩平、李小海、朱云云三个人见面,特别是朱云云。”   “见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现场钱东又没有看见朱云云他们三个,以及朱云云他们三个有没有看见他。”   “哦,这个我知道了。第二呢?”   “你去找治安大队直接办案的民警,问他们审讯的时候,钱东有没有露过面,和上面的意思一样,有没有直接和朱云云他们照面。”   “好的。”   “第三,找一下朱云云的手机号码,这个要快,找到就发短消息给我。就这么多,你马上就办。”   “嗯,有什么新情况吗?”   “中午见面再说。”   “那你在麦当劳等我吧。”   “好。”   张朝胜挂上电话,突然犹豫了一下。本来,作为被纪委调查的对象,他不应该有这样的举动,他能做的事就是“认真反省,交代问题”。前几天,他让杜晓月了解情况,纯粹是因为自己失忆,想不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纪委要调查他,他自己也最起码知道调查他什么。而现在,他让杜晓月调查,动机就不再那么单纯,因为他强烈的感觉到钱东好像也参与到这起事件里来了。他冷静地告诉自己,如果自己是清白的最好,钱东最好也是清白的,否则,他怕钱东会把什么东西推到自己身上来。   杜晓月很快发来了朱云云的手机号码。张朝胜拿起电话,想打给中国移动的一个部门经理。每次遇有案件需要查犯罪嫌疑人的通话记录的时候,张朝胜都会找他。电话就要拨完最后一个号码,张朝胜又挂上电话。他在考虑请此人查钱东的通话记录是否合适。第一,此人认识钱东,一个刑警中队长要查上司的通话记录,完全可能被拒绝。就算不拒绝,万一事后要是让钱东知道张朝胜查过他的通话记录,恐怕张朝胜的日子不会好过,说不定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张朝胜打开电脑,登陆中国移动启州分公司的网站,在自助服务的登陆界面上输入了钱东的手机号码。鼠标移动到密码栏,张朝胜输入缺省密码888888,心想只有碰碰运气了,点击登陆,浏览器页面变成空白,状态栏的进度条慢慢的跑着,张朝胜的心也紧张的跳着……   哈哈,进去了!钱东果然没有更改过密码。   张朝胜查询了钱东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电脑上出现了很长的清单。编辑——查找——输入朱云云的号码。   结果和张朝胜想的一样,在短信记录上出现了朱云云的号码。最近的一次,竟然是,竟然是抓赌的那天晚上。张朝胜惊出一头汗:“妈的,钱东,你到底搞什么鬼?”   中午在麦当劳,张朝胜并没有告诉杜晓月自己的发现,他觉得这时候并不是以告诉任何人,甚至,他会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任何人,还没有完全考虑好。   杜晓月云里雾里的望着张朝胜:“你倒是告诉我啊,你不说,我也不说,你让我查的那些事!”   张朝胜笑笑说:“晓月,不要这样嘛!”   “啊呀,你跟我还有什么事不好说吗?”   张朝胜愣住了,两人的脸都红了。   杜晓月低下头:“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你不说就算了。”   张朝胜无奈的吐了口气。   “余教仔细回忆了当天晚上的情形,他说钱东没有和韩平他们照面,一是没有机会,你被打昏以后,赶上去的人先把你抬了下来,钱东让他们把你抬上他的车,然后送去医院,也就是说,在韩平他们从楼上被带下来之前,钱东已经和你去了医院。”   “哦,他亲自送我去的?”这句话一说,张朝胜就觉得后悔:妈的,他屁大的官,也能算亲自。唉,看来还是我自己骨子里贱啊。   “不错,是他送的,也是他打电话让值班室叫我去医院照顾你的。”   “那是因为我们中队里只有你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心细嘛!”   “我觉得你这样想不对,他要是不让我去照顾你又怎么样,而且,他知道我们中队里就我一个人在启州,当然,他不就让我也会去的,我的意思是没有规定住院一定要人照顾。”   张朝胜做了个随你怎么说的手势。   “至于审查的时候,问了当时办案的人,都说钱东没有去过审讯室,至少就他们知道的情况,钱东没有和韩平他们照面。”   “哦。他们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问了,我说是市局纪委让我问的。他们也不可能找纪委去对质去。”   张朝胜赞许的点点头。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上海

下午三点钟,张朝胜独自登上去上海的火车,三个多小时以后,他来到了那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从地铁出来,高耸的摩天楼,喧哗的街道,冷漠的行人,甚至连公交站台上花花绿绿的广告,都让张朝胜觉得很舒服。但是他又有点丧气,心想这只不过是一种新鲜感,如果真的在这个城市工作,时间长了,新鲜感过去了,会不会又回到原来的状态呢?他找到了郭风留给他的地址,那是一座花园洋房,门口的围墙上有块铭牌:华南基金会旧址。   郭风出来迎接他,介绍道:“我们这个网站是华南基金会提供资金。华南,就是华裔历史学家黎华南。”   “我知道的,写复式历史观的那个人对吧?”   “就是他,我们大学时候对他的观点还批判呢!”两个人都笑了。   “现在基金会的办公地点移到苏州去了,唉,现在上海什么都往苏州跑。留下这栋楼给我们做办公室。怎么会又有兴趣来了?”   “我只是先来看看嘛!”   “不是一直说没有时间吗?”   “哎,一言难尽啊!”   张朝胜上午在钱东办公室的时候,还并没有决定是不是去上海,这是接下来的发现,促成了这次上海之行。他需要远离那个他熟悉的城市,冷静的思考一些问题,他觉得这个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甚至连钱东的命运,可能也就是在自己的只言片语之间。   与此同时,钱东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   这次带队来启州调研的省公安厅政治部宣传处处长许曼,原本是钱东之前一任的开发区分局局长,通过竞聘去了省厅,40岁不到就穿上白衬衣(警监),一直被钱东视为偶像。   接待中,许曼发现钱东有点魂不守舍,便问:“小钱,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你?”   钱东尴尬的笑笑:“没事,这几天连续熬夜,事情比较多。”   许曼说:“哦,其实啊,工作就是这么回事,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问心无愧,对得起那份工资就行了,其它的呢,就随便随便了。你是一把手,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烦着你,这时候,就需要你自己选择,不要贪大求全,人的能力有限,精力更有限,一把手要抓重要的事,紧要的事……”   钱东也不知道又没有听进去,一个劲地点头,接着又拿起酒杯频频敬酒。那一晚,钱东喝多了,勉强撑着送走了调研组的人,随后就在饭店门口吐了起来。回到家,一头钻进卫生间抱着马桶接着吐,可是此时已经腹中无物,胃部一阵抽筋以后,嘴里竟然吐出了血来。钱东摊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好久以后,又抱着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晚,张朝胜在上海工作的同学们举行的“欢迎宴会”上也喝多了。几个同学回忆起大学时光,纷纷感叹唏嘘。张朝胜红着眼睛说:“说实话,我羡慕你们,但是不是羡慕你们有房有车,我,一个警察,每个月拿的钱不多,但是在启州这个小城市,也能生活,但是,我,我,每当我回头想想大学毕业这几年来到底干了些什么,一点自豪感没有,没错,我破了不少案子,抓了不少人,有强奸犯、杀人犯、小偷、大偷,甚至连间谍都抓过,可是,这与我有何干?我只不过是对这个社会修修补补,没有我,这些是别人也会去干。你,钱新芳,伟大的人民教师,许多年以后,你可以说我培养了多少多少人才,你,赵黎,你是老板,企业家,你给了多少人饭碗,许多年以后,你也许可以说国家的GDP里有多少多少是我贡献的,还有你郭风,你是做网站的,那也是教育啊,教化社会啊。我呢,什么都没有,以前的热血青年,现在是一介武夫,我为社会贡献了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刚才你们谈理想,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好几年,终于算是想通了。这理想,对我来说,仅仅就我这个小警察而言,不存在!”   张朝胜独自喝下半杯啤酒:“以前我们在学校里谈理想,宿舍夜话的热门话题啊,除了女人,就算这个。谈什么的都有,搞研究,搞产业的,都是理想,但是对我来说,现在是遥不可及,专业什么的都丢了,大学学了才几年啊,现在不看不问都好几倍时间了。理想,没了,遥不可及,成梦想喽。那你说升官发财不是理想吗?发财,可能吗?一年4万块钱,买个电视都不够,真的要想发财,贪啊,收黑钱啊,能行啊?不行。升官,你能指望升部长啊?不行,升处长?这也算理想?屁啊!”   张朝胜酒量不大,喝一瓶啤酒就会脸红,但是,再怎么喝头脑都会保持清醒,哪怕是舌头大到一句话都说不了,心里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比如那次酒后暴打钱东,看起来是张朝胜酒后撒野,但是实际上,却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当然,酒精导致的冲动多少也是一点直接原因,不过他清楚的知道,不是酒后,他就不可能有这么一次机会,同样,如果那次不打钱东,钱东以后会变本加厉,所以,趁着酒兴是做给别人看。上面这一番话,也是他打好的腹稿,最主要的,是一种发泄,这些都是他毕业几年以来的切身感受,绝无半点虚情假意,隐忍腹中多年,现在一下子倒出来,那种畅快淋漓的感受不是什么时间什么场合都能感觉到的,何况,另一方面,也是说给郭风听的,你让我来可以,你就必须了解我以前的状况。   事后张朝胜有点后悔,并非后悔那番肺腑之言,而是觉得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动机,实在有点令人羞愧难当。   离开上海前,张朝胜站在太平洋商城路口的天桥上,看着川流不息车辆,密密麻麻的人群,高耸入云的楼宇,看着时尚女人脚下踩着的尖头高跟鞋,看着拾破烂的老太婆身上背着的红蓝相间的蛇皮袋,看着广告牌上梁朝伟、张曼玉深情地对视,看着交通协管员吹哨时血丝密布的眼珠,看着奔驰天窗里漏出女人的一抹香肩,看着公交车里背挤在窗户上铁青又泛白的人脸,他觉得自己十分的渺小,犹如一只蚂蚁一样趴在地上,四周是密密麻麻的脚,他必须小心谨慎,一一躲避,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导致粉身碎骨的下场。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启州

从张朝胜步出启州火车站开始,这件事情已经基本上进入尾声了。张朝胜回家换了身衣服,然后去了市中心的一个茶楼,那里,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在等着他。张朝胜是在火车上下定决心给这个关键人物打电话的。起初,此人并不同意和张朝胜见面,说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好谈的,张朝胜悠悠的说,是钱东让我来找你的。那人沉默了半天,最后同意了见面。   此人绝对是关键人物,但是说起来,张朝胜并没有见过她。还好,约定见面的时间——早上10点,茶楼里只有角落里坐了一个客人。此人一头棕色卷发,妆化得很淡,脸很清瘦,细细眉毛自然的在眉骨上舒展着,皮肤保养得很好,细腻光滑,但是略显苍白。她身穿一件黑色中袖紧身上衣,身材十分丰满,撑得胸前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黑色的半罩杯蕾丝,下身是一条斜开衩灰色长裙,腰间搭拉着一条比香烟还细的褐色腰带,脚上遥相呼应着一双平底细带黑色凉鞋。她斜坐着,露出的修长的腿,使得一种性感的气氛开始在茶楼里流淌。   张朝胜走过去,微笑着伸出手:“你好,你是李云吧,我叫张朝胜!”   李云有点尴尬地问张朝胜:“钱局长让你找我的?”   “不是。”张朝胜笑笑道。   李云惊惶起来:“那你要干吗?”   “哈哈,你去纪委那里乱咬我一口,我就不能找你聊聊?”这话说完,张朝胜觉得自己有点轻浮,于是正色道,“你还是和我说说你和钱东的关系吧。”   “关系,我们没关系。”李云扭过头去。   “没关系他干吗发短信给你?”张朝胜直接切入正题。   李云愣了一下,辨道:“也许是他发错了。”   “可是你先发给他的呀!”   李云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我先发错了,他再回过来,有什么奇怪?”   张朝胜皱皱眉头从包里拿出一叠通话记录:“喏,这是钱东两个月以来的电话和短信息记录。”   李云放下手里的烟,低头过来看。   张朝胜指着纸上的记号:“总不至于电话打错过3次,短信发错过十几条吧?”   李云冷笑了几声,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倚在沙发上,故作镇定的点起烟。   “缺钱吧?”   “什么?”   “我说你缺钱吧?”   “笑话!”李云侧过头去。   “我只是大概的了解一下,你好像在股市里栽了不少钱,现在还有一屁股债!相信要是详细调查一下你,不到半天就能拿到你财务状况的清单。”   “你想干什么,好像现在被调查的是你吧,渎职的警察?”   “呵呵,不错,现在我不仅被调查,而且已经停职,这都是拜你所赐。可是,我又有什么损失呢?渎职,大不了不干警察,有什么要紧?你呢,没有钱你能干什么?哦,对不起,应该说,连债都还不起,你能做什么?你先考虑考虑自己吧!”张朝胜口气变硬了,一把把通话记录摔在茶几上。   李云把烟头掐灭,双手抱胸,一言不发。   张朝胜不耐烦地翘起二郎腿:“其实你走错了一步棋,知不知道?你要钱你应该去找钱东,而不是绑上韩平来咬我,现在事情弄这么大,就是我真的有问题,你的钱也拿不回头。渎职要查,赌博也要查!”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好,不明白,我们到移动公司查一查钱东发给你的短信到底是什么,一切就清楚了。”   “你查啊!”   “那我们就查,你非要把钱东卷进来,我们就绑着一块死!”   李云掉过头来鄙视着张朝胜:“你也怕死啊?”   张朝胜重新坐下来:“说实话,我实在想不通,我们两人素不相识,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你了,你要钱也不能栽赃我啊,你要钱就根本不应该赌博!”   李云看着张朝胜,眼睛眯了一下,好像是因为要做一个重要决定而举棋不定。   张朝胜知道他所期待的答案要出来了,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等待着。   “不错,我是要钱!”李云又掏出一根烟,“你知道你们收掉的那二十多万对我来说多重要吗?哈哈,告诉你吧,我全都告诉你吧!”   “我今年三十六岁,六、七年前,你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吗?我有资产2000多万,那时候,韩平也不过是个房产公司的职员而已。有了钱,是存着,还是去投资?我当时已经不满足起早贪黑的开店了,便进了股市,99年,行情大好的那一年,你知道我赚了多少?哈哈,3000多万呢,我自己都不敢想,店呢,开着还有什么意义?统统卖掉!可是好景不长,我跟了夏广银,你知道的吧,惨啊,折腾了半年多,我带着1000多万逃了出来。我安慰自己,那赚的3000多万,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现在就亏了1000多万而已呢,全国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此后,我就一直远离股市,搞过几个服装品牌代理,可是时间一长,又开始难过了,炒过股的人,钱没赚到,游手好闲的习气肯定会染上。作服装很辛苦,钱赚的又不多,年底我看着大半年赚得20来万,感慨万分,想想我在股市上,手一挥就是这个数字啊!正巧这个时候,B股开始放了,股市又牛了起来,我告诉自己,不能碰这个东西,千万不能碰这个东西。以前玩股票时候认识的朋友纷纷打电话给我,拉我再次入伙。为了躲避他们,我专门飞去云南旅游,可是,最后,还是经不起诱惑,半路赶回来,唉,赶回来赴死!”   张朝胜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能说,一下子追到几年前了。   李云喝了口茶,又道:“这次进去是真的很惨,上次毕竟还赚过,而现在呢,买什么跌什么,就看见钱一天天的少,我不甘心,认为自己可能没有经济头脑,于是横下心赌一把,把手上的钱全部交给南方证券投资理财,心想,那里全是专业人才。唉,没想到的事又发生了,南方被政府接管了,这钱到现在没有说法。那我怎么办啊,要生活啊,而且还不能像你们那样生活。你不要介意,不是我看不起你,我的处境确实如此。”   张朝胜点点头。   “我开始卖车、卖房,就差要去典当首饰了。炒股不行,我打麻将还算不错,韩平是老牌友了,人也大方,我们经常一起打牌,我和他们在一起赢面比较大。那天韩平又打电话约我打牌,我手头上没钱,就借了一笔钱,我想,十有八九也是我赢嘛!打了四圈,我赢了十几万,正高兴着,你就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其实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们抓到赌博,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现在是我没钱的时候,以前有钱的时候,我都是拂拂袖子走人的。”   “那你就想到这个方法,指望告了我,你们的案件就可以不处罚?”   “唉,说实话,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   张朝胜一惊,这一点他从来就没有想到的:“那是谁,李小海?”   “不是,是韩平!”   怎么会是他?他没有动机啊。难道是这个女人在说谎?正想着,又听李云说:“我很急,借来的钱被收掉了,怎么办啊?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我们被你们带去审查的时候,韩平悄悄地说,让我和小海审查的时候配合一点,然后出来等他。李小海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让他等,他就等,而我呢,正为那钱着急呢,也没有地方去。后来钱东出来说了计划,正中我下怀,当然是同意了,李小海觉得好玩,也就不反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你还闹不明白啊,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看你不爽,就要搞你。韩平的弟弟韩胜几个月前在深圳被抓了起来,说是走私,他现在对警察是恨之入骨,看你们当然不爽了!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唉,是因为我良心上过不去。”   张朝胜想说“你他妈无缘无故栽赃我,还谈什么良心?”不过嘴上却说:“什么意思?”   李云拿出手机,调出一条短信:“我们今天查xx饭店,查不到你那儿!”   看着张朝胜疑惑的样子,李云说:“我认识你们钱局长是由于去年参加开发区妇联的一个活动,后来我就经常发消息骚扰他,黄色小段子之类的东西,他也经常发一些小段子给我。有时我打牌,我就会开玩笑的发消息给他‘钱大局长,小女子在xx处打麻将,你可不要来抓我哦!’,他有时候会回‘啊,我们就在楼下’之类的玩笑话。那天晚上,我去之前发了个消息给他‘局长大人,透露一下今天有没行动啊!我在家打牌’。没想到他后来就发来了你看到的这条消息。当时,我正好自摸糊牌了,听见手机短消息的铃声后,拿出来翻开翻盖,还没来得及看,就朝手边一放,急着去数番了。后来你就上来了。”   “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看到短消息的内容?”   “不仅没有,而且,我也不知道是钱东发过来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和韩平、李小海他们去了公安局和政法委以后,我回家睡了一觉,才想起来那个短信,调出来一看,竟然是这样的。所以后来我想到,估计,当时我手机翻开以后扔在一边,自己没有看,但是坐在我右手边的莫旭友可能看见了,而刚巧那个时候你正上来,他所以有所警觉,才会把你打昏。”   “唉……”张朝胜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   “看到消息以后,我就蛮后悔的。钱东发这个给我是因为我说是在家里打牌,他应该不会是想通风报信吧,按照你们的说法,而你,也更不可能和那个莫什么的有关系。我觉得你们这两个人的清白就这样被我搭进去了,实在良心上过不去。一直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我想不到怎么说,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我说不告你了,就不会有人在调查你们了,尤其是钱东,他毕竟是我的朋友,而且,反正我这几天在家里坐立不安,一方面债主在逼债,一方面我又希望你们那边能赶快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把案件结了,把钱给我,同时,另一方面,我又在祈祷,万一案件一时结不了,也不要把钱东拖进去,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再和钱东联系。”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全都说出来了呢,这个时候就不怕拖累钱东?”   “怕,但是我想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好。”   “谁说我一定要帮你想办法?”   “你毕竟是清白的,而钱东,我相信他并不是向通风报信,但是如果这条短信真的抖出来,他是逃不了的。”   张朝胜愣在那里,他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同时,他也感到惊讶,在自己眼里一钱不值的人,竟会有人为他考虑如此之多。思绪又回到以前,张朝胜曾经想,钱东之所以能够如此专心的扑在工作上,跟他没有什么朋友有很大关系。跟钱东认识那么久,从来就没看见有什么朋友、同学之类的人去找钱东。像张朝胜这类人,朋友已经不算多,但是以前十天半个月的还会和朋友聊聊天,和同学聚聚会,而钱东,好像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有这些事。在张朝胜,还有大多数人的眼里,钱东就是一个极度孤立的人,没朋友,甚至连亲人都没怎么听他提起过,而正因为这样,导致了他在工作上地那种近乎“变态”的狂热,总之,是一种非常消极的恶性循环。   李云的这一番话,虽然真实性还有待调查,但是,这却让张朝胜对钱东那种固有的观念和看法产生了动摇。张朝胜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将钱东看透了,十分地了解他,真的是这样吗?现在看来,情况可能有了变化。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评价

这个故事并非我亲眼所见,但是我确实做了很多调查,访问了大多数当事人,并且在孙渊的协助下,参考到启州市公安局的一些内部材料,所以也不能算作是道听途说。开头说过,我一直尽量避免把这个故事写成口述实录之类的东西,因为那样难免流入哗众取宠的俗套,所以有很多地方加入了我的想象,比如张朝胜和杜晓月在一起的场景,比如张朝胜和李云见面的场景,说实话,这些东西里面不可避免的带有我个人的一些情感、偏好,但另一方面,我又不能凡事都加入自己的意见,因为很多事不是我能想象的,如果说张朝胜和我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我还能代他作主,而孙渊的一些想法,我就必须要引用他的话了。   事情发生到前文所述的阶段时,张朝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应该说,他已经大概地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掌握了主动权,不过,怎么样发挥这一主动权,倒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那天晚上张朝胜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向我汇报,我就让他来我办公室,当时我还没有回家。”孙渊点燃一根烟,“看见张朝胜,我就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说,说实话,虽然我和他接触不是很多,但是对他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我没见过他那么沮丧的神情。小张虽然是个讲话谨慎也很有条理的人,但是却不是吞吞吐吐、结结巴巴。那天他在我办公室坐下后,总是欲言又止,并且坐立不安。我说过,我以前是搞政工的,和别人谈话是很有耐心的。我也不急着听他说,而是给他充分的时间考虑。小张思想斗争了好久,开口第一句话却说,孙局长,我打算辞职。我一惊,立刻问,那人是你放走的?他说当然不是。我说,那你干吗要辞职?他又是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说,孙局长,我之所以找您谈,是因为我没有把您当领导,您大我二十几岁,可以算作是我的长辈,我是想向长辈来寻求帮助。我当时并没有接过他的话,我从事的职业要求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对张朝胜也是如此。我淡淡地说,能力范围之内正确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张朝胜点了点头,然后说,这个案子与我无关,他拿出了钱东的手机通话记录和朱云云的手机,然后叙述的事件的经过。我听了,很是感慨,我也知道为什么他会来找我谈,小张的确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听了这些以后,难免不会和他一样对钱东产生同情,他是把皮球踢给了我。钱东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干部,前面说过,虽然这个人的性格不大好,但是工作能力也很强,他这种工作能力和张朝胜的工作能力不是一回事,我说张朝胜是‘智商高,官商低’,而钱东正好相反,他可能不适宜搞侦查破案,却十分适合搞行政工作,说白了,他有那种张朝胜没有的领导才能。这样一个处心积虑一心往上爬的人,却因为一些小的细节出了问题,不禁令人惋惜。我知道张朝胜和钱东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当时我看到的是张朝胜一片宽广的心胸。但是我还是对张朝胜说,不管怎么样,钱东既然有了这样的事实,该查处的还是要查处啊。你辞职对他并没有多大帮助。张朝胜说,我知道,但是至少这样,在这件事被披露出来以后,多少可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再说,我辞职也不完全是因为钱东,也为我自己。”   关于辞职不完全因为钱东,也因为自己的这一说法。张朝胜后来有着明确的解释,他说:“如果说拥有理想的人精神上才是富裕的话,一年前的我是十分贫困的,正如我和自己以前的同学说的那样,我当时已经是完全没有理想的一个人,我的理想都因离我的现实太远而变成了梦想。但是钱东完全不同,他有理想,那就是一步一步在官场上往上爬,我和他的价值观不同,实际情况不同,因此不能简单的去判断他的理想的存在或者缺失,甚至,我们必须尊重他的理想。所以,我当时就想,这件事的真相如果大白天下,应该说一定会大白天下。那么,钱东必定会受到处罚,这从法理上来说是正确的,而在情理上却很难说通,为什么?首先,任何一个有正确价值观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钱东发给朱云云的短信息并不知真正意义上的通风报信,但是这却发生在一个不适宜的时间和地点,其次,在此事发生以后,钱东并没有去掩盖事实,或者说阻挠办案。他一开始都不知道朱云云和李云是一个人,而知道以后,又没有时间去做一些举动。再者,就我个人而言,虽然我和他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尤其是我被调查以后,他并没有落井下石。所有这些,都是值得我去同情钱东的原因。一旦查处了,处分了,对钱东来说,对他的理想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一个没有理想的人,看到一个有理想的人无法去追求他的理想,你说我会有什么感觉呢?我无能为力,但是至少我自己受到了触动,他失去了追求理想的能力,而我没有,我虽然暂时没能找到我的了理想,但是这个时候,我应该去找寻,然后去追求,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是吗?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是为自己的原因。”   孙渊和张朝胜的看法相类似,他这样说:“钱东出了这样的事,肯定会受到处罚的。虽然别人都认为有些政府部门黑幕重重,但是,我至少敢保证在这件事里没有一点猫腻,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和你侃侃而谈。张朝胜把球踢给了我,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他,这件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要辞职是你个人的问题,如果你确实考虑清楚了,我是绿灯放行的。我进一步开导他说,如果辞职是你个人的打算,我建议还要三思而行。但是,如果要是完全因为这件事你要辞职,或者说,你要是因为纪委调查了你而辞职,那大可不必,清者自清,无须为一些其它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张朝胜说这个道理他懂,他真的懂吗?我一直表示怀疑,就是现在,我也是怀疑。”   孙渊拿出一张张朝胜过年时候寄来的贺年卡,上面写着这样一行诗:今年花胜去年红,可知明年花更好。   我看着贺年卡,眼前又浮现起张朝胜的样子。当时我就在想,不行,我一定得找到这个人,你留给我的悬念太多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太多的问号!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老师

我完成故事大纲的时候,杜晓月打电话告诉我,找到了张朝胜的地址。我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她考虑了一下,淡淡的说:算了吧,我就不去了。   张朝胜的新地址在上海外滩中华路附近,到那儿一看,是一片老房子。找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在一个大院子最里面二楼上发现地址上的门牌号码。我是坐夜班火车到上海的,当我的手指关节敲响朱红色的木门时,已经是早晨7点多钟。有人在门里应了一声,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张朝胜的声音,因为我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甚至,我在大学里也没有和他有过太多交谈。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清醒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努力调查着张朝胜的事情,无形之间,我和张朝胜的距离似乎已经拉近了,在我的脑海里,我和他似乎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密友,但是,事实上是这样吗?不是,我只是在大学里和他有过交往。我清醒了,我提醒自己,应该调整自己的心态,因为,如果打开门的是张朝胜,他甚至都不可能认识我。   是的,不仅是他不认识我,我也没有认出他。开门的人留着一头对于男人来说显得过长的头发,蓄着胡须,带着一幅黑框眼镜,目光炯炯有神,穿过镜片,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他站在门口,一手还放在门把上,微风从他身后的窗户进来,又从大门出去,带动着他的宽大的衣袖飘荡起来。   他用普通话问:“你找谁?”   我*着不太流利的启州方言回答道:“我找张朝胜。”   他笑了:“我就是,你到底是谁?”   我也笑了,男人间的沟通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我告诉他我是谁,简短的说明我为什么要来找他。他疑惑地把我让进屋子。   房间不大,十个平方左右,斜对着门的地方有一扇敞开的窗户,没有纱窗,窗外的树叶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进来。窗台下面是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右边堆满了书,左边则放着一只烟灰缸,一包灰色的柔和威斯上放着一只女式的银白色芝宝。办公桌的左边是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崭新的凉席,床头堆满了书和橙色的报纸,我似乎看见报纸上还有烟灰。我被安排在桌子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张朝胜关上门,我才发现门口竟然还有一扇门,通往一个小小的阳台。   张朝胜热情地从墙角的一个小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给我,这时候他已经完全记起来大学时候的事情。他甚至能说出我住哪一栋宿舍,因为,我们那栋宿舍后面就是一个篮球场。   我突然想到这么早来拜访是否冒昧,于是说:“真抱歉,一大早就来打扰你。”   张朝胜笑笑说:“不要紧,我下午才有课呢。”   于是话题很自然的切换到张朝胜的近况上。从启州辞职以后,张朝胜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了一趟新疆,是旅游。张朝胜说,新疆一直是他梦想中的目的地,他很想坐在吐鲁番的葡萄架下面悠悠闲闲地踩着拖鞋抽根烟,让阳光把他身上的这么多年积累的疲劳随着汗珠一颗一颗挤出来。   “不过,我到了那儿,有点失望,哪有葡萄架啊,那里都是直接种在地下的,哈哈!”张朝胜笑着说。   从新疆回来,张朝胜落户上海,在一个同学的帮助下,进了一所小学当历史教师。张朝胜谦虚地说:“我已经很满足了,专业都丢了那么些年了。”   除此之外,他还为郭风的网站工作,主要是校对文稿,并且负责一个专栏。他说:“就好像写一些科普文章,介绍一些历史知识。最近正在写明史部分,太轻松了,世界上有一大票的学者在研究这个,我只是把他们著作的序言拿来抄抄改改。”   他现在住的这所房子也是郭风的,不过马上就要搬了,他已经买了房子。我说:“看来经济状况不错啊?”   “呵呵,我中了彩票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聊着这些,已经快到中午了,我到附近一个宾馆去订房间,张朝胜下午有课,我们约好晚上见面。   我订的宾馆离张朝胜住的地方有两站路。我站在窗前,似乎能够看见张朝胜住的那间房子。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把热量送到我的脸上。躺在床上,把空调开到最大,电视里传来凤凰卫视女主播温柔的声音,我沉沉睡去。   我在下午四点左右自然醒来,这种感觉很好,浑身舒畅。洗了个澡,我去寻找张朝胜发来的短信里提到的那家饭店。在路上,我甚至还列了一个提问的题纲,事实证明,此举是多余的,因为当我走进张朝胜预定的包厢,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五个人。张朝胜一一给我介绍,郭风、赵黎……都是张朝胜的同学,我的校友。我想完了,这么多人在场,张朝胜一定不愿意我问他去年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完全相反,张朝胜侃侃而谈,详细叙述了所有的经过,当然,略过了杜晓月这一节,只说是他的一个同事,甚至连性别都没有挑明。张朝胜的叙述已在前文交代,基本上没有大的出入。他的几个同学似乎都没有听说过,个个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而我呢,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和杜晓月的关系搞清楚,我要知道他对杜晓月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是那晚已没有机会,我们都喝多了,我不知道是被谁送回酒店的,第二天早上9点多才醒过来,头疼被冷水澡驱走后,我下了楼,退了房,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等张朝胜,他约好要来送我。我们客套的聊了很多,我却总是无法把话题往杜晓月身上引。我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样一个曾经刑侦专家,谈话的技巧上,我欠缺很多。   张朝胜送我到地铁站,我拿出了杀手锏,一个小小的手机挂件,说:“这是杜晓月托我带给你的。”   张朝胜接过去,仔细地看着。这是一个白色的十字绣,正面是精美的花纹,而背面则绣着一排数字。我疑惑地看着张朝胜,张朝胜笑着说:“这是我以前的警号。我知道你想了解我和晓月之间的事情。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事情,我怎么说呢!”   我不知可否的撇撇嘴。   张朝胜最后说:“这样吧,你的稿子写好以后,给我看了,我看需要把一些事情给你补充上去,好不好?”   我带着张朝胜的这句承诺,登上了开往火车站的地铁,张朝胜在站台上冲我挥挥手,我看见他身后不远处挂着的播放广告的电视,突然觉得他已经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好像一个孩子属于他的家庭一样自然。   启州站三个大字映入我惺忪的睡眼,想象中美丽温柔的列车员小姐恬静地说:“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启州站到了……”我望着窗外的这个城市,真想深情地说一句:“我回来了。”然而,这个城市不是我的家乡,甚至我来到这个城市也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连这个城市名胜古迹都没有能够跑一圈,但是,自从见到张朝胜之后,我才知道归属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找到了他的那块母亲般的土地,而我的呢,就是眼前这个启州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女孩

没想到杜晓月来火车站接我,火车刚刚开出上海的时候,她发来短信问我:见到张朝胜了吗?我回过去:见到了,他刚把我送上火车。然后,杜晓月就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握着手机睡着了。   “他现在还好吧?”   “好着呢!”我拿出手机给他看我和张朝胜的合影。   杜晓月惊讶得吐吐舌头:“啊,这样子啊?”   “对啊,他大学里就是这样啦,不过比现在邋遢一点,哈哈!”   “他有没有…..”   “没有!”   “一句都没有?”   “没有!”   “哦。”   一路无语,杜晓月开着车,两眼直视前方,我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车子拐进我宿舍所在的小区,我问道:“你认为他会说什么呢?”   “唉,不知道,我也想不出来他会说些什么。对了,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呢?你不是就是过去问他哪件事的经过吗?”   “他说得很详细,就是没提你,估计是不好意思说罢,当时有很多人。”   “啊,怎么会有很多人?”   “他的同学嘛!”   杜晓月还在眨着眼睛,我已经下车关上车门。杜晓月降下车窗望着我,我说:“还想说什么?”   “没有,唉,没有。”杜晓月自顾自怜的点点头,车窗快要升到头的时候,她又问我:“你都会写出来的对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   事实上我没有写出来。很难说是不是让杜晓月失望了,因为我不能确切的知道她是否希望我把一些事情写出。我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在家把稿子赶了出来,星期日的凌晨,发了一封邮件给张朝胜。接下来,波澜不惊的过了三天,星期四的早晨,我刚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发现邮箱里有了一封回信。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的稿子本来只有4万多字,张朝胜却加了整整两万字。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学历史的张朝胜竟会有如此感性和温柔的笔触。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当了那么多年警察的张朝胜竟会有如此细腻的感情。   稿子是用附件发过来的,邮件的正文是张朝胜给我的一封信:   师弟,你好!   来信收悉,大作拜读。拜你所赐,得以重温警察生涯最后一段时光,十分感谢。我是事件亲历者,但于此事所拥有之资讯却和你相差甚多。究其原因,在于你我角度不同,所幸你基本写出了我之立场与感受,故而角度问题,倒可忽略不计。你文中把我刻画得高大威猛,我也只有笑纳,毕竟人之常情。而且考虑文章的发表,我也赞成你给我的正面形象。   我曾答应你,会补充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情,然而,通读全文,却发现没有一处可以让我赘笔繁文。不清楚你是否有意如此,但仔细考虑之下,有些事情,相较人生之重大,实在无足轻重。然我有承诺在先,不忍作失信之人,故连夜投笔,将自己心情故事略记一二,不负人,不负己。停笔以后,神清气爽,感觉这一年前之事,与我再无瓜葛。好似清晨早起,已将夜间梦魇通通遗忘,只觉窗外莺歌燕舞,一片春光!   古词几句,今恍然大悟,共勉,共勉:   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何堪挥剑断水 浴酒消愁?   张朝胜   晚上,我约了杜晓月在一个咖啡馆见面。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翻看着我给她的文稿,泪水在眼眶里晃了几圈,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当她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果然按照我的计划露出了笑容。   我在最后一页这么写道:   这个版本是给亲爱的杜晓月小姐的,除了她和我,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看到,这是我和她的空间,那么就让我对他所几句话吧:   时间过得那么快,一年就在眨眼之间过去了,你的年龄又增加了一岁,笑容又妩媚了一分,当然,我以前没见过你,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正如张朝胜所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子,优秀的女警察,甚至以后会是一个称职的妻子,慈爱的母亲,这一切,不会因为张朝胜的在于不在而发生改变。   擦亮一根火柴,多少人、多少事会在火光的明灭之间转瞬即逝啊!一缕微弱的火光,应该用来照亮你前方的道路,而不是让你频频回顾,你知道吗?   我从桌子底下拿出事先偷偷放好的一个蛋糕,点上一根蜡烛。   “生日快乐!”   “谢谢!”杜晓月的眼睛湿润了,“你怎么知道我过生日啊?”   “我会打听的嘛!”   杜晓月幸福地吹灭蜡烛。但是,这时候,一件煞风景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微笑着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可以自带食品。”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尾声

 现在,这个故事已经到了尾声,真正的尾声了。然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交代,是我不愿触及的,但是,关于钱东的问题我不得不写出来,否则,这个故事不会完整。而正当我考虑怎么样以一种适合的方式来交代钱东的“下场”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使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那天上午,孙渊打电话给我,说给你介绍个人。我问是谁,他说来了你就知道了。我赶到他的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体态偏胖,头发很少,但是却很年轻,穿着一件鲜嫩的橙色短袖,让人觉得气色很好的样子。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没错,我想起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钱东,我见过他的照片。变化好大啊,我在照片上见到的钱东又黑又肥,脸色发青,眉头紧锁,好像时刻都要进攻的一头黑熊。而眼前的这个人,高谈阔论之间眉角飞扬,脸上一块块白肉有规律的抖动,声嘶力竭的好像一个珠宝商人。   他身边的女人是谁?不会是李云吧,但为什么和我想象中的那么像呢?而且身材更加丰满,头发更卷,更黄。不过年龄在眼角留下鲜明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比钱东要大上几岁。   孙渊笑着扬扬手中的一张红色请帖:“向你隆重推出,钱东、李云夫妇!”   啊,果真是李云。   “他们今天是来送帖子的,这个月底办喜事。”孙渊又说,“这个就是一直追着你那件事的那个记者,你应该知道的吧?”   “对,他打电话给我,当时我在外地呢,没能见上一面。”钱东笑吟吟的和我握手。   我曾经在一个月前打过电话给钱东,道明来意后,钱东倒是没有拒绝,不过他说他正在菲律宾,没法和我见面。我告诉他在写关于他的文章,他说你写吧,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了,无所谓的。   一年前这个时候的一个夜晚,张朝胜走出孙渊的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门锁卡塔一声响,在静静的楼道了来回的震荡着。就这一声响,对于张朝胜来说,仿佛是宣告他离开公安机关的一声送行礼炮;对于钱东来说,好像是终结他一声漫漫求官路的句点;而对于门那一边的孙渊来说,这意味着在他退休之前,两个精英先他而去离开了公安队伍,他的心中升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惆怅!   党委会研究的结果,作为处罚,钱东被记过处分,并调离原工作岗位,同时批准关于张朝胜的辞职申请。这些东西停留在会议记录的阶段,政治部还在准备具体落实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钱东的耳朵里。钱东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那盆文竹。突然,他俯身趴在桌上,深深地吐了口气,一会,文竹的叶子跟着颤动起来。钱东笑了,他觉得自己其实就和这文竹一样脆弱,别看傲然挺立,实际上经不起一丝风雨。他顺了顺公文包,撇下司机自己驾车来到市局。孙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光亮,钱东坦然地笑了笑,他知道,推开这一扇门,就是一个崭新的天地。   进门以后,钱东说:“孙局长,我辞职!”   两个人的辞职,使得党委会研究的处分决定永远的停留在了会议记录的阶段,那份会议记录的封皮上印着鲜红的戳子“保密六个月”,这意味着六个月之后,也许会有人知道,市局确实曾经作出这样一个处分决定,并非传言,当然,这只是也许有人会知道,并不代表一定知道,因为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党委会议的记录,甚至这份记录可能再也不会被别人看见,因为它很快就会进入档案处的碎纸机,把一些人和一些事,一股脑儿的碎成一片片半个螺丝钉大小的纸屑,然后装进一个麻袋,被带到启州郊外的某个焚化场,成为一股青烟,升腾到九霄云外。   当然这个结果,并不能完全让所有人满意,政法委一个刚刚从法院调过来的副书记对此提出了异议。不过,硬是给孙渊顶了回去,也许在他看来,在这个有点悲壮的事件中,这是他唯一能为两个优秀的部下做的事情。   这件事还没有完,虽然钱东、张朝胜这两个人的警察生涯已经完结,但是人们的嘴并没有因此而闭上,事发两个多月以后,有网民在启州市政府网站的公安局长信箱里发问:最近怎么电视上看不见市公安局的新闻发言人?有好事者在后面跟帖:听说给纪委查了……   跟着后面就骂声一片,这个时代,只要有警察的一丝负面消息,都会惹来暴风骤雨般的辱骂。   正因为如此,启州市公安局特地召开了会议,要求所有知情人对外保持沉默。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开始会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原因。而随着杜晓月因为个人原因的首度开腔,加上孙渊的侃侃而谈,犹如大堤溃决一般,所有事实真相,从几个当事人嘴里滚滚而来。也许,是他们压抑了太久了吧,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意识到是应该还张朝胜、钱东一个清白,也许不能说是清白,至少是公正吧!而以小说这种真真假假,虚实难辨的形式是最合适的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真相的调查者,我真的很难把当事人的所有心境都完整和准确的描述出来。即便是后来我把完成的文稿给了许多人审阅,他们都表示肯定,我也深深地知道,一些触及内心,抑或可以说是触及人性的东西肯定在我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10: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跋尾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现在应该到了上字幕的时候了。那我也借这个时间放一点花絮吧。   首先是关于钱东和李云的。刚才说他们送来了喜帖,据我后来了解,钱东辞职后,李云十分过意不去,多次想找他表示歉意,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后来两人联合起来开了一家汽车4S店,情况渐渐好转起来,更巧的事,在他们结婚的当天,省里传来一个消息,对于在南方证券投资理财的客户,由接管的银行予以百分之八十的补偿性赔付。这就意味着,李云将可以拿到800多万元,虽然这和她“鼎盛时期”的资产不能相比,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能不算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大事。   第二个花絮是关于张朝胜的。郭风的那个网站人气飙升,已经成为华语地区最负盛名的历史知识专业网站,传说国内某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大型门户网站,准备注入1000万风险基金。而张朝胜的专栏也被众多网民追捧,张朝胜顶着个“学历史的虫”的笔名成为了网络明星。一个人要是真的有明星气质,想不红都不行。   第三个要提到的是孙渊,他在看了我的手稿以后对我大加赞赏,他说我写出了他心里想的东西。我心里暗想,不会吧,你心里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想到。孙渊为我的小说改了个题目,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自救”。他说,在这个交织着许多普通人感情的故事里,自救成为了一个主题,张朝胜,他在拯救自己的理想,他也许可以算是成功了,钱东,他想拯救自己的仕途,然而没有成功,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他的心里至少是想的,不过他的辞职离去却拯救了一个女人,如果把他们看成一个整体的话,也可以算是成功的,而孙渊自己,则是这个故事里最成功的拯救者,当时,作为一个公安局长,他是整个启州5000多名警察的利益集合体,面对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那些感情,他守住了法律的原则,道德的底线,就像他前面说的,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的猫腻,所以,他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启州公安的清誉。   最后一个登场的是我自己,这也谈不上花絮了,只是交待一下我自己在干什么。我正在积极锻炼身体,为西藏之行做准备。既然张朝胜说他梦中的目的地新疆让他失望,那我梦中的目的地西藏又是什么样子呢?我得去看看,趁年轻的时候去看看。   二○○五年七月五日   第一稿   二○○五年七月二十八日   定稿
发表于 2008-12-5 10:52:37 | 显示全部楼层
:lol 呵呵
发表于 2008-12-5 21: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不错的文章
发表于 2008-12-5 21:56: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短的小说 读读 相信会有所收获
发表于 2008-12-9 19: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杨也真能搞,看的好累,我复制到手机上慢慢看!
发表于 2008-12-28 12:5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很长啊,但我坚持看完了
写的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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