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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原西南军政委员会公安部干事况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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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 14: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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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沈步摇

    重庆解放后,19岁的况浩文进入刚刚成立的西南军政委员会公安部五处工作,五处即边防保卫处,重点保卫西藏、云南一线的边境安全。西南军政委员会设驻地于重庆,由于战时重庆曾为陪都,故当时国民政府的残余势力为数不少。也因此,重庆成为镇压反革命运动的重点城市。

    重庆的镇反运动共进行过三次较大规模的抓捕,况浩文参加了1951年3月13日的大抓捕行动。此次抓捕是重庆镇反运动中最为激烈规模最大的一次,史称“三一三大批捕”。日后为况浩文赢得盛名的中篇小说《一双绣花鞋》,其写作原型与背景即脱胎于此次抓捕。

    第一任市长座车被炸

    记者:当时镇反前夕,重庆地区与其他地方不同之处在哪里?

    况浩文(下称况):重庆解放的时候,我在市中区的陕西路。我解放后才参加工作,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记得不是太准,但大的地方不会错。蒋介石父子11月29日才从重庆飞到成都,他们打算最后要跟解放军拼到底。蒋介石在解放以前还来过两次重庆,布置“应变计划”,为执行这个计划,国民党的特务总队曾集中于重庆,他们对当地情况相当熟悉。当时有一句话,叫“敌情严重,社情复杂”。

    记者:重庆地区的反革命分子都是哪些人?原国民党还有多少势力在重庆和西南地区?

    况:从军队来讲,宋希濂的军团在川东北被我们击溃,蒋介石调了王牌军——胡宗南的第一军从陕西过来,打算跟解放军决战,在重庆打了一仗,随后他们大部分往成都溃退。一少部分和一些地方武装势力,有些起义,有些跟着国民党走了。重庆市长杨森就是跟蒋走的。部队溃散之后,也有一部分去当了土匪,有的则潜伏到乡下,待机而动。

    警察方面,国民政府内政部第二警察总队还有一些人在重庆,他们是由一个建制师改编的,比较有战斗力。宪兵方面,此前宪兵司令部和下属的宪兵团,也有人在重庆。此外就是特务。重庆的特务五花八门,品种齐全。有军统、中统、四川特委会的人以及一些杂牌特务,我们叫“杂特”。

    总结起来,就是军警宪特,以及国民党的党团骨干分子,还有反动会道门,比如一贯道。国民党从重庆走的时候,枪杀了白公馆GCD员,但把大批的重罪刑事犯放出来,有些该枪毙的人也都放了。这些人数量不少。因为各地逐次解放,重庆是最后解放的,所以好多特务从别的地方逃过来。当时重庆才100多万人口,这些社会渣滓反动势力就有上万人。这说明我们镇反的必要性,“敌情严重,社情复杂。”

    当时蒋还曾想把国民政府第二次从广州迁过来。他们最后是听着解放军的炮声走,差点走不脱。

    记者:重庆地区这些反对势力对于新政权的反抗激烈么?都有哪些方式?

    况:镇反有历史背景。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国民党大力宣传,说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打了。原来那些潜伏的人就蠢蠢欲动,他们有电台跟台湾联系,组织了“反共救国军”、“反共保民军”,搞一些地下宣传。重庆的这些分子活动开始猖獗。刚解放的时候,他们就冒充解放军接管工厂。1950年初,重庆附近的璧山和铜梁两个县,形势比较严重。当时上万匪徒,围攻我们的县城,很嚣张,璧山离重庆就几十公里啊。

    说个最典型的例子。重庆第一任市长是陈锡联,当时他也是三军团司令员。他的车子进城时,有人往车子扔手榴弹。1949年11月下旬,还有一些人破坏军工厂,他们本来想把所有军工厂还有钢铁厂炸掉,电厂和电台也在计划之中,有些特务比较慌张,被地下党发现了。

    破坏成功的比较少。1949年11月29日晚上,长安机器厂储存炸药的仓库爆炸,附近的居民点刘家台几乎被炸平。我住在市中区都觉得有震动。当时他们在大溪沟电厂,炸药都埋下了,我们的工人舍生忘死,成功阻止了这个破坏活动。有些工厂主对他们比较同情,还让他们逃命。我写绣花鞋的时候,说国民党要炸电厂,背景是真实的。

    记者:镇反的背景是什么?西南局的报告说,1950年2月5日,土匪暴乱,179师师长朱向璃被杀害,这件事是怎样的?

    况:这不是重庆的事情。当时我们盯着边疆,分工相当严格。不是份内的事情,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这也是公安部的规矩。当时西南军政委员会公安部部长是周兴,曾任陕甘宁边区政治保卫局局长,后来去云南做省委书记,副部长是赵苍璧,后来做了中央的公安部长。还有一个副部长叫刘炳琳,后来去山东当省委书记。当时的组织架构就是一正两副。

    新中国的政权刚刚建立,还不稳固,在这种情况下,国家颁布了镇反指示。1951年3月,重庆根据中央的统一部署,进行了三次大的逮捕,都由重庆市公安局执行。我参加了一次,1951年3月13日的“三一三大逮捕”。

    那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一个晚上抓了4000多。作为五处的干部,我们对当地的工作一般不干预,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但是那一次因为抓的人太多,市公安局力量不够,向西南公安部求援,于是从部里抽调了一批年轻的同志支援市局。

    解放军叔叔再见

    记者:三一三大逮捕的任务是怎样部署的?

    况:具体情况我只能说我见到的。那一年我才满20岁,是很年轻的干部。我们3月12日下午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处长召集我们开会,说今晚有任务,要支援市公安局。除了干部之外,还有边防训练班的学员,大约有一、二百人,这些人由市局统一分配。

    我们被分到重庆的南岸区,南岸区分局局长辛嘉功,后来成为市检察长,由他介绍敌情。每个人都分了任务,我被派到南岸区龙门浩的下浩派出所,跟我一起去的有西南军区警卫团(当时已经改名为公安团)的同志,当时装备一流,都是冲锋枪,就是那种圆盘式的。

当时给我的任务是,抓11个反革命分子。我领头,配一个户籍警和一个加强班,总共十七、八个人,都有冲锋枪。他们都是老兵,特别能打。然后给一个名单,上面有住址,按照单子抓人。那个单子由各个派出所上报,经过公安分局、镇反领导小组审查后确定,该批的都批了。某某某,什么身份,什么人,都写得很清楚,由户籍警去辨认。解放后,即使反革命分子也都是登记过户口了,有些人是摸底摸到的,当时目标很明确。

    记者:那天晚上的具体抓捕过程是怎样的?

    况:行动从3月13日凌晨零点开始,一直持续到8点收工,当时我们的行话叫“收秤”。11个,8个小时,抓一个人还不到一个小时,任务很紧张。具体引路的是户籍警,当时全城戒严,当夜的口令就是“镇反”,答不出来,那就是敌人。

    当时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手电筒,电池都是新的。先是敲门,说要查户口。一开门,就拿电筒照眼睛。然后问户籍警,是不是这个人?再问对方:你是不是某某某?这要让户籍警看清楚,验明正身。如果确认,就直接告诉他:你犯了反革命罪,你被批捕了。然后上去两个人一拷。

    当时行动的时候,手铐都不够用,公安局没那么多手铐,用粗的麻绳,一下子拴上去。然后把这些人“小鱼穿大串”,绳子全部系在左手,一个个排着走。抓了人之后,要进行例行搜查。当时几乎没人反抗,如果反抗,就要尽快制服,实在不行,就要开枪,但是后来也没有开枪,因为这边火力比较强,没人敢跑。他们心里也明白,为啥要抓他。没有人在语言上进行辩解,但是要把人认清楚,不能抓错。

    抓到第七个还是第八个的时候,天快亮了。这家抓的是一贯道的点传师,开了门之后,还是老规矩:你是反动会道门的头头,是不是某某?户籍警说是,他也认了。然后对这个人说:你被捕了。搜查的时候,我就拿电筒仔细看,突然在有穿衣镜的柜子下,看见一双黑底白花的绣花鞋,好像还动了一下。当时心里一惊,****立刻拔出来,侧身就往柜子里扑了进去,但是没有人。那双鞋给我的印象太强烈太深刻了。

    女人抓的不多。后来抓一个女的,电筒一照,确认之后就抓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屋里一下进去了七八个人,房间有一个小木床在屋子中间,两个大概三四岁的孪生小姑娘,睁开了眼睛看着我们。她们还不晓得我们去抓她的妈妈。我们带她妈妈走的时候,她们还在喊“解放军叔叔再见”。当时小孩子都会唱“解放军慢慢走,我是你的好朋友”之类的。我也不晓得后来她们俩怎么样了。

    多年以后,我还去问了有绣花鞋的那个屋主,在罗家巷200号。他姓周,被判了13年,我听说他提前两年被释放,还是感到很欣慰。改了就好嘛。

    抓了人回到派出所,再集中到公安分局,我们押运犯人的时候坐轮渡。沿着船舷中央有块空地,他们都蹲着,好几百人呢。这时候就得拿枪指着人头,谁要动,就击毙。因为怕他们有人跳下去,如果他们往一边集中,船就翻了。我后来有点后怕,因为当时如果有人一鼓噪,肯定就乱了,穿的还是棉袄,很危险。最后还是没人动,把人交到石坂坡,任务就完成了,我就回单位了。

    中央定调子

    记者:当时以什么标准确定反革命分子的身份?

    况:镇反的打击面相当大,就是要摧毁国民党的政权基础,维护新生的红色政权。军队连长以上干部,就算反革命。警察巡官以上都算。宪兵是有一个算一个,特务也是有一个算一个。比如说会道门,一贯道的点传师以上,就算反革命,但是基层的坛主不算,道徒当然更不是。这个杠子非常清楚,到了杠杠以上就要抓。这个调子中央定的,非常明确。

    记者:对重庆的抓捕,有没有下定额任务和指标?基层公安部门有无考虑到镇反扩大化的情况?

    况: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就是个小干部,至于高层怎么样定,我根本不知道。

    记者:1951年3月开始惩治恶霸分子,发动了群众伸张民愤,会不会造成一些冤案?

    况:重庆当时最有名的恶霸叫连绍华,他在河坝里剥削船夫、纤夫,还私藏枪支,也有欺男霸女的一些行为,和国民党也有些勾结。我在报上看到的这些,这个人在朝天门被公开枪毙了。最多一次枪毙了40个,是在1951年的春天,围观的群众很多,都在坡上看。这些反革命分子跪在地上,子弹从后脑勺打进去的,都是步枪,子弹从前面出来,扑的一下,就倒地了。对于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分子,就是这么处理的,要把反革命的气焰打下去。冤案嘛,肯定有一些。那么大规模的镇压,个别抓错的情况肯定有。几千人抓错几个人,时间又那么紧迫。

    记者:当时全国大城市都在比这个杀人的数字,重庆的情况是怎样的?

    况:重庆的整体数字我不知道。不该让我们知道的就不知道。

    记者:从您个人经历来看,镇反中的一些滥捕滥杀,地方上有无检讨过?

    况:我是这么想的,为了巩固新生红色政权,在敌情严重的情况下,抓捕一批死心塌地的敌对分子,是有必要的。你不抓他,他就要打你,执行起来就是那个杠杠,至于宽了窄了,需要具体讨论。现在看来,镇反运动还是不能轻易否定。

    从反思的角度来说,有地方的确杀人杀得太快。我看从古到今,这种行为恐怕都还是有必要的。GCD的江山是打下来的,你破坏GCD的江山,不镇压怎么办?当初为了巩固他们的政权,他们还嫌杀GCD杀少了。

    记者:人民群众对于镇反的态度如何?从重庆地区来看,镇反的效果后来怎么评价的?镇反之后,民间对GCD新政权的看法是什么?

    况:当时群众是欢迎的。那个抓人的单子,不是凭空臆造的,有些是群众检举揭发和密报的。枪毙人的时候,人山人海,群众也很拥护,当时有些人是组织去观看的,会场上也没有什么闹事。枪毙恶霸连绍华的时候,上面说从快处决,群众高兴的很。当时外面在剿匪,市里在镇反,国民党残余势力的嚣张气焰就给打下去了。这有一个社会安定的问题,后来社会秩序生产生活都很正常,我们一边镇反一边也发展生产。生产上去了,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了。

    记者:您当时比较年轻,如何看待阶级与阶级斗争?

    况:我出身不好,出身于剥削阶级,我家是地主,不是太小的地主。我投身革命之后,我信服革命的道理,从没怀疑过,我认为是对的。阶级斗争是不是扩大化,我当时没感觉,反右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当时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事情,我一闪念之间也想过,几个耍笔杆子的,能反出个啥啊?早期我信仰共产主义非常认真,怎么宣传怎么接受。反思这个的话,是在文革期间。文革开始我被划成“第四类”。当时这么划分:好的,基本好的,虽然有错误但改好的,第四类就是阶级敌人。我对GCD够忠诚,算是铁杆GCD,为了一本没出版的书,我成了GCD的敌人。当时就反思,后来到公安参加肃反、反右、审干工作,看了很多人的档案,也想过一些当年的事情。

发表于 2012-4-2 14:30: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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