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考围城:国内最大公务员考试论坛折射的投考人生
上岸 四年经历13次公考，28岁才成功的名校硕士暗自庆幸，还好在35岁大限之前上岸了 烟味无处不在。已在国考分区置顶两月的“严管期公告”，时刻提醒考生们，战火一触即燃。 这条措辞严厉的公告，发布了八条禁令。灌水，禁；时政，禁；广告，禁。 禁令之外，往届考生和上岸有关的经验交流，成了最安全最有价值的话题，受到考生们热捧，迅速垄断论坛各个分区的版面。 最热的帖子，发自一年前，一位名校的硕士女，分享了自己从23岁到28岁的公考心路—— 毕业后，我到家乡一所小城市的高校当在编行政教师。小地方圈子小，我相亲失败，人际交往一团糟，事业发展更是无望，由此下定决心要考到北京去。四年，13次公考，屡败屡战，我没放弃，心想一定要考到35岁，国家不允许考了才算结束。 同学、亲戚、朋友，相继结婚生子，只有我还在公考路上玩命。四年，我从应届的青春少年考到眼角长出细纹。最后一次国考某部委的面试，我已经武装到牙齿了。走进那间决定命运的房间之前，我注意到一位竞争者袖口的扣子快掉了，一位竞争者过于紧张频繁上厕所，一位竞争者太矮太女气，最后一位竞争者没化妆显老。 我给自己鼓劲，他们都没戏。结果，我上岸了。 1600多个回复，将这篇帖子推上了国考分区的“神坛”。 实际上，生活不如意，“感觉在外面活不出来了”，是大多数能在公考路上坚持到底的“考霸”的动力。 22岁的遵义女孩沈亚玲，体验过这条路的艰辛，也明白那种“非公考不可”的执拗劲儿来自何处——“在社会上混，没有好大前途”。 四个月内，沈亚玲参加了11次公考。之前，她在东北财经大学念公共管理专业，三位舍友，一位进银行，一位进证券公司，还有一位进了事业单位，总体而言，都还是相对体面的工作。唯有来自遵义习水农村的沈亚玲，在大连一家私企里做销售，底薪加提成2500，勉强只能对付日常吃住开销。毕业后，她在贵阳一家私企里上行政班，24小时待命，半夜还能接到加班的电话。 公考上岸，争取有尊严的生活，成了沈亚玲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 狼道 从三月到七月，沈亚玲在辽宁、湖南、贵州三省之间来回奔波。高校教师、信用社、基层选调生等等，不同层级不同岗位的公考，她统统都考了一遍。 由于特殊的专业限制，每次沈亚玲只能报考竞争最大的“三不限”岗位。最惨烈的一次竞争，两千多人拼抢贵州省省直文化系统的一个名额，最终沈亚玲成了炮灰。 每次发榜之后，炮灰和酱油，必是论坛里的高频词汇。可论坛里流行的规则是，跟着哈密帮主，炮灰也可以逆袭。 哈密是考生们的精神盟主，信奉“狼道”。在培训磁带中，他一遍又一遍对考生灌输“考场如战场”，“战场上要让自己如狼似虎，让对手害怕”的观念。考生交流区里，“守擂”、“逆袭”、“翻盘”等等硝烟味颇浓的词语，同样也是高频词汇。 有时候，“狼道”的确能支撑赶考者熬过一次又一次惨败。一人公考全家支援数年的例子，在110BBS内并不少见，由此也催生了庞大的培训市场。国内一所知名培训机构的公务员国考面试VIP培训班，起价8800元，报名还需提前预约。 “领导让你拿着他签字的条子，去下级推销《领导艺术全书》，你会怎么做？”同样一道训练题，会有六道不同的变种，分别对应六种不同的能力。考生们需要做的，就是根据培训班的资料，背下不同的答案模板。 一位考生为了让自己讲话更具魅力，甚至尝试每天在跑步机上读书。 考生们还相信，更为有效的训练，来自新闻联播、各地党报、求是杂志等权威媒体。每天坚持看新闻联播，也是考生们备考的必修课。 可部分时候，“狼道”也会逼迫不如意的赶考者走上偏执的死胡同。一位黔西南的考生，在经历多次失败后，发帖号召大家晒分数时，郑重其事地在主楼里要求跟帖者写承诺声明：“我承诺自己，如果自己虚假报分全家死”。 这位考生从九月份开始密集发帖，为到底是“工业强省”还是“生态强省”的话题，他能和对手吵上整整四天。贵阳事业单位的考试结束后，他又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单选题连发数问，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自说自话。 规矩 论坛的等级规矩无处不在。当你是办事员的时候，就连签名档都有字数限制。升职为部长则31项权限全部开放 实际上，每次公考之后，个人成绩可查而整体成绩排名还未公布之前，论坛里的晒分贴，都像一出精彩的宫斗戏——刺探敌情、虚报分数、捏造排名消息等等，都是常规剧情。 被面试官无视，被竞争者场外探底，被非目标岗位诱惑——经历过山车一般的剧情后，沈亚玲以笔试16名的成绩逆袭成功，拿到了贵州省直单位的入场券。 上岸之前，在与考试相关的分论坛里，沈亚玲们关注的焦点话题与新闻联播同频。上岸之后，在与职场相关的论坛里，赶考者却将进入另一个分裂的世界。 在那里，要学的第一件事，是体制内的规矩。 一位刚入职政府机关的女孩，在论坛里发帖哭诉—— 到政府部门入职一个月，我没能融入任何一个圈子。中午吃饭，总是一个人，试图走过去和前辈们坐一起，也只是被冷冰冰地拒绝“这里有人了”。以前，在私企里我曾经像小强一样战斗。可现在，在等级森严的体制内，我感觉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 有谁能在食堂圆桌旁为我留一个座位呢？ 体制圆桌旁的规矩，无处不在。 和领导一伙打牌，领导输了怎么办？借调到办公室工作，办公室领导不重视我怎么办？年过三十，还只是小科员怎么办？已经上岸的赶考者，又拿出赶考的勇气，拼命发帖求助。 实际上，赶考者从进入110BBS——成立于2005年，如今拥有440万注册用户，国内最大的公务员交流论坛——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接受和规矩相关的训练。 论坛用户等级参照现实的公务员体系，办事员、科员、主任科员、副处长、处长、司长、副部长、部长，一级不落。 一名新注册的普通办事员积分为10分，想要成长为部长必须拥有30000分。在那套复杂的评分体系中，如果仅以在线时长计算，这名办事员每天花两小时泡在论坛上，20年后可成为部长。当你是办事员的时候，就连签名档都有字数限制。而当你升职为部长的时候，论坛里的31项权限几乎全部对你开放。 倘若赶考者嫌弃这一切进度太慢，还可以进入真金白银铺就的VIP通道，29元即可享受30天VIP待遇。 围城 沈亚玲觉得，无论如何，公考这座围城，为没有门路的年轻人，提供了前进的勇气 公考所能提供的岗位，自然也是分等级的。在110BBS论坛中，省直、市直机关的岗位，是考生首选；性价比高的区管部门、事业单位，同样是公考热门；近几年大热的基层选调生，更是被考生们誉为官场里的贵族，前途无量但竞争白热化。 经历了残酷的“上岸”竞赛后，胜出的赶考者们同样寻求快捷的晋升通道。 论坛最火的一本书，叫《年轻干部晋升指南》。这本奇书的其中一个章节，教公务员们入职后巧妙建立自己的高质量人脉网，包括“把握上司好恶，迅速完成快速晋升”，以及“利用老同志的人脉，站好队。” 这本书被论坛里的年轻人奉为圭臬。但是，能领会精神并由此受益的毕竟是少数。无处不在的规矩、不可预知的前途，让不少已入围城的人，心生退意。 一位上岸四年的赶考者，自述了围城内的生活—— 2009年，我通过公招进入机关工作，现实和理想落差太大。由于单位无实权，我们部门下去检查工作，人家连根烟都不递。比自己晚进门的后生们都相继升职，一位86年的选调生甚至直接从科员被提拔为副处长。 再看看我自己，升职无望，每月工资2910元，仅够还房贷，年过三十反而成了啃老族，辞职更是没勇气。再给我一次机会，再毕业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走公考这条路。 另一位刚在乡镇上岸的年轻人则抱怨吐槽称，合作医疗、养老保险、计生检查甚至小天锅，都成为基层岗位的考核指标，完不成任务就得从工资中扣除，“抱着一腔热血奉献基层的想法荡然无存”。主贴下面，附和着众。 尽管论坛里的前辈总是抱怨公考就像一座围城，可沈亚玲觉得，这座围城，为没有门路的年轻人，提供了前进的勇气。 在沈亚玲到110BBS上分享经验的第三天，她惊讶地发现，一位同样来自农村的理工科男生，三月内历经十五次公考，最终考取了和自己一样的岗位，即将成为自己的同事。 “你永远不知道，有人比你努力一百倍，一千倍。”对沈亚玲而言，住在煤矿村为公考奋斗的日子是一笔财富，没有公考，她至今仍得在私企里当廉价劳动力。 她说，11次公考顺利上岸也只是另一段征程的起点，对未来，还拿出公考的精神和毅力，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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